寒夜的风卷着雪籽，拍打在独孤府的朱漆大门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谁在暗处低泣。我正倚在暖榻上翻着兵书，耳边突然传来美玉急促的脚步声，她脸色惨白，掀帘进来时声音都在发颤：“小姐！不好了！二小姐……二小姐被陛下抓进大牢了！”
我捏着书页的手指猛地一紧，纸页被揉出褶皱。“怎么回事？”我抬眼，压下心底的波澜——伽罗组建济慈军的事我早有耳闻，她心善，见流民四起、山匪作乱，便召集了些乡勇和女眷，既赈灾又护民，本是好事，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是有人上书举报！”美玉急得眼眶发红，“说二小姐私养军队，意图谋反，还说这是独孤家‘独孤天下’的野心作祟！陛下本就忌惮老爷和‘独孤天下’的谶语，一怒之下就下了旨，把二小姐关进天牢，还要三司会审！”
话音刚落，前厅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声。我披了件狐裘大衣起身，刚走到回廊，就看见父亲独孤信急得团团转，母亲在一旁抹泪，而独孤般若站在廊下，脸色铁青，指尖死死攥着帕子，眼底满是戾气。
“父亲，”我走上前，声音平静，“事已至此，哭闹无用。陛下最忌惮的是‘谋反’二字，伽罗的济慈军明明是赈灾护民的义举，怎会成了私养军队？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独孤信叹了口气，满脸疲惫：“我已经进宫求情了，可陛下根本不见我！般若也托了宇文毓的关系，可陛下态度坚决，说伽罗触犯龙颜，必须严惩！”
我心中一动，宇文护他昨日还在我房里，怎没提过半句？想来是他也有自己的考量，毕竟陛下忌惮独孤家，他若过于插手，反而会引火烧身。
“姐姐，”我看向独孤般若，“伽罗在狱中怎么样了？”
独孤般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强撑着镇定：“我托人送了些衣物和药品进去，可天牢里的人说……说伽罗不肯认罪，已经遭了严刑逼供，手臂都被打废了，还在硬撑着……”
“什么？”我瞳孔骤缩，心底猛地窜起一股怒火。伽罗虽是父亲偏疼的女儿，性子也天真烂漫，但终究是我的妹妹。那些人竟敢对她下此毒手，分明是想借着伽罗的事，彻底打垮独孤家！
晨光刚漫过独孤府的飞檐，就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侍女喜极而泣的呼喊：“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被放出来了！”
我正对着铜镜描眉，闻言立刻放下眉笔，故意将眼眶揉得泛红，裙摆一旋便往外跑，恰在回廊撞见被人搀扶着的伽罗。她一身囚服尚未换下，衣料上还沾着尘土与暗褐色的痕迹，脸色白得像宣纸，往日灵动的眼眸肿成了核桃，走路时脚步虚浮，显然是受了不少罪。
我一边替她擦泪，一边偷偷观察她的神色——女主角的光环果然强悍，这般酷刑与牢狱之灾，终究是有惊无险。
可这份喜悦没持续多久，般若就低声说出了实情：“伽罗，你能出来，是阿邕……阿邕替你顶了罪，陛下特赐他出家为僧，即日便要离京。”
“什么？”伽罗浑身一震，猛地推开我，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姐姐说什么？阿邕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陛下本就忌惮独孤家，若不是阿邕主动上书，说济慈军是他暗中授意组建，意图招揽民心，你以为陛下会轻易放过你？”般若红着眼眶，声音带着无奈，“他是用自己的前程，换了你的性命啊。”
伽罗踉跄着后退两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哭得撕心裂肺：“我去找陛下！我去替他！这罪本就该我来受！”
“没用的！”般若拉住她，“陛下金口玉言，岂能更改？阿邕已经在收拾行囊了，就等你回来见最后一面。”
伽罗挣脱不开，只能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哭声嘶哑得让人心头发紧。我蹲在一旁，轻轻拍着她的背，假装劝慰：“二妹妹，你别太伤心了，辅成王也是一片苦心。你好好活着，才不辜负他的牺牲啊。”
可伽罗哪里听得进去，她猛地抬起头，眼底满是决绝：“我要去见他！我要告诉他，我会等他！不管他当多久的和尚，不管要等多少年，我都等！大不了，我就当一辈子的老姑娘，这辈子，我非他不嫁！”
说完，她挣扎着站起身，不顾身上的伤痛，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冷笑——这一出“以身相护”，倒让两人的感情彻底绑死了。宇文邕这步棋走得精妙，既卖了独孤家一个人情，又彻底俘获了伽罗的心，日后一旦东山再起，便是如虎添翼。
般若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我：“曼陀，你陪着伽罗去一趟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好。”我立刻点头，眼底适时地露出担忧，“姐姐放心，我定会照顾好二妹妹。”
跟着伽罗赶到宇文邕的府邸时，他已经换上了灰色僧袍，光头赤脚，褪去了往日的少年意气，多了几分出家人的清寂。看见伽罗哭着跑进来，他眼底闪过一丝痛惜，却还是双手合十，缓缓行了一礼：“施主，别来无恙。”
“阿邕！”伽罗扑过去，却被他侧身避开。她愣在原地，眼泪流得更凶了，“你为什么要避开我？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会等你，一直等！”
宇文邕看着她，眼底的清寂渐渐被动容取代，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声道：“伽罗，不值得。出家人四大皆空，往后，你我尘缘已了。”
“没有了！”伽罗摇头，语气坚定，“只要我还在，我们的缘分就没了！我会等你，等你还俗，等你娶我！就算等一辈子，我也愿意！”
宇文邕沉默了许久，久到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拿起身旁的行囊：“保重。”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府邸，徒留伽罗站在原地，哭得肝肠寸断。我走上前，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心中却在盘算——宇文邕出家，看似退隐，实则是避祸蓄力。
我指尖轻轻拍着伽罗颤抖的脊背，绢帕替她拭泪时故意沾湿了自己的眼角，声音柔得像浸了水的棉花：“二妹妹，别哭坏了身子，辅成王心里也不好受，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眼底却冷光流转——宇文邕这步棋走得何等精明！陛下忌惮独孤家，更忌惮他这个藏锋露拙的皇弟，借替伽罗顶罪出家，既躲开了宇文觉的猜忌，又彻底绑死了与独孤家的羁绊，还赚足了民心与伽罗的死心塌地，简直是一箭三雕。
伽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攥着我的衣袖哽咽：“姐姐，他明明……明明说过会护着我，怎么就突然要当和尚了？”
“傻丫头，”我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通透”，“皇室子弟哪有简单的？陛下对宁都王尚且处处提防，更何况是宇文公子这般有勇有谋的人？他不出家，陛下迟早会找他的麻烦，倒不如借着这个由头避避风头，等日后风平浪静了，未必没有还俗的可能。”
这话像是点醒了伽罗，她渐渐止住哭声，红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希冀，却又很快黯淡下去：“可他说……说尘缘已了。”
“那是他怕你执着，耽误了自己。”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心里却暗笑——宇文邕若真能放下，怎会在转身时攥紧了行囊带？他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卷土重来、甚至问鼎天下的时机。
正说着，般若匆匆赶来，脸色凝重：“伽罗，曼陀，陛下刚下了旨，让宇文邕即刻启程前往西山佛寺，不得停留。”
伽罗猛地抬头，挣扎着就要往外冲：“我去送他！我要再跟他说一句！”
我和般若连忙拉住她，般若沉声道：“别去！陛下的人盯着呢，你这时候凑上去，只会给阿邕惹麻烦，也让父亲难做人！”
伽罗僵在原地，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却终究没再坚持。我看着她悲痛的模样，心中愈发笃定——宇文邕这一去，看似远离了朝堂纷争，实则是蛰伏待机。而宇文觉对他和宇文毓的区别对待，恰恰印证了皇室的猜忌与提防，这乱世棋局，只会越来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