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雨薇殿的朱窗,落在案上那方羊脂玉佩上,映得满室温润。太监通传时,我指尖正摩挲着前日被掐出的颈痕——这殿宇于我,本就刻着难堪的记忆,如今宇文毓带着赔礼而来,倒像是要将那夜的荒唐,轻轻掩去。
他进门时带着几分局促,明黄常服衬得神色愈发郑重,手中描金漆盒递来的瞬间,我清晰看见他眼底的愧疚。“曼陀,”他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那日醉酒失德,不仅伤了你,还在这殿中……对你不敬。”他顿了顿,似是难以启齿,“这些东西,是朕的一点心意,望你莫要再记恨。”
宫人打开漆盒的刹那,流光溢彩晃了眼——赤金点翠步摇缀着东珠流苏,晃动间细碎作响;羊脂玉佩雕着缠枝莲,触手温凉得能熨帖人心。我想起那夜他酒后失控的亲吻,脖颈的钝痛仿佛还在蔓延,可看着他眼底的恳切,还有阿姐腹中的孩子,终究是松了语气。
“姐夫言重了。”我伸手取下那支步摇,对着铜镜簪在发间,金翠映着眉眼,倒添了几分柔色,“那日你醉得不省人事,并非本意。况且,事后你护着我,又听我劝诫收拢心神,这份情分,我记在心里。”
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我抬眼看向他,笑意得体:“这步摇和玉佩都极好,我很喜欢。多谢姐夫费心。”
宇文毓见我欣然接受,明显松了口气,眉宇间的紧绷散去不少:“你不怪我就好。往后朕定不会再这般糊涂,定会护你与般若周全。”
我点头应着,示意宫人奉茶。殿内茶香袅袅,那日的尴尬与戾气渐渐消散。我清楚,这接受的不仅是赔礼,更是他的歉意与后续的盟约——如今朝堂风雨飘摇,我们唯有彼此扶持,才能在宇文护的威压下站稳脚跟。
而这雨薇殿的记忆,虽带着难堪,却也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羁绊。
宇文护的眼线果然快,宇文毓刚离开雨薇殿半个时辰,他的亲信便捧着一个锦盒踏入殿内,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王妃,太尉大人听闻陛下今日亲来赔礼,特命属下送来一物,让王妃好生收着。”
锦盒打开的瞬间,我瞳孔骤缩——里面竟是一支与宇文毓所赠一模一样的赤金点翠步摇,只是东珠流苏下,坠着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刻着“护”字,泛着冷冽的光。
“太尉大人说,”亲信躬身传话,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王妃既收了陛下的心意,也该收下他的一片赤诚。毕竟,这长安城里,能真正护得县主周全的,从来都只有晋公爷一人。”
我指尖攥紧了袖中的羊脂玉佩,面上却笑意盈盈,抬手将那支步摇接过,簪在另一侧发髻上,对着铜镜照了照:“替我谢过太尉大人。告诉太尉大人,他的心意,我心领了,也定会记在心里。”
亲信眼底闪过一丝满意,躬身退下。殿内只剩我一人,看着铜镜中双簪并立的模样,金翠流光映着眼底的冷意——宇文护这是在警告,也是在宣示主权。他明知宇文毓的赔礼,却故意送来了一模一样的步摇,无非是想告诉所有人,我独孤曼陀,终究是他的人。
我摩挲着玄铁令牌的冷硬,心里清楚,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宇文护的试探从未停止,而我,既不能得罪他,也不能疏远宇文毓。
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盛,姹紫嫣红映着青石小径,我正驻足赏玩,身后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转头时,宇文毓已迈步走来,一身月白常服,神色比往日舒展了许多。
“曼陀。”他笑着颔首,目光落在我发间的步摇上,眼底闪过一丝暖意。
我福身行礼,语气轻快:“姐夫倒是清闲。”
两人并肩缓步而行,花香萦绕鼻尖。我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其实姐夫不必总为那日之事介怀。”我转头看向他,笑意坦诚,“你平日里待阿姐好,对身边人也宽厚,不过是那日喝了酒,情绪上来才失了分寸,并非本意。都是一家人,何须这般尴尬?”
宇文毓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深深的动容。他望着我,语气带着几分感慨:“满宫上下,也就你能这般体谅我。般若性子烈,虽护着我,却从未这般懂我。”他轻叹一声,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出口,“你可知,我与般若之间,并非表面那般和睦。”
我故作惊讶:“姐夫何出此言?阿姐怀着身孕,你们不是一向恩爱吗?”
“恩爱?”他自嘲地笑了笑,目光飘向远方,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般若出嫁前与宇文护的拉扯,我并非不知,只是不愿深究。我以为成婚之后,她总会收心,会忘了宇文护,与我好好过日子。”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尽的失落:“可我没想到,她怀的孩子……竟也是宇文护的。我一直以为那是我的骨肉,满心期待,如今真相大白,心里的落空太大了,像被人狠狠剜去了一块。”
“我知道,我不该怨般若,更不该迁怒于你。”他转头看向我,眼底满是疲惫与不甘,“只是那日被你语言一激,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涌了上来,才会失控。我不甘心啊,为什么你们姐妹都要围着宇文护转?为什么他能如此肆无忌惮地践踏我的尊严,夺走我珍视的一切?”
我看着他眼底的痛苦,心里五味杂陈。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温和却坚定:“姐夫,你的不甘我懂。宇文护权势滔天,我们都曾被他所困,所伤。但你不必因此消沉,更不必觉得难堪。你是北周的皇帝,是阿姐的夫君,只要你能沉住气,积蓄力量,总有一天,你能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我顿了顿,补充道:“至于阿姐,她心里或许也有苦衷。你若实在介意,不妨找个机会与她好好谈谈,总比憋在心里好受。”
宇文毓看着我,眼底的痛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感激与惺惺相惜。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曼陀,你真是我的知己。若不是你,我恐怕还困在这执念里无法自拔。”他深吸一口气,神色重新变得坚定,“你说得对,我不能再消沉下去了。为了我自己,为了般若,也为了这北周的江山,我必须振作起来。”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御花园的牡丹在暮色中更显娇艳。我看着宇文毓重拾斗志的模样,心里清楚,这场“知己”之谈,不仅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更让我在他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只是在这御花园的暮色里,花香都透着几凝重。宇文毓望着远处宫墙的剪影,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戳心:“曼陀,你我都清楚,般若生产之日,便是宇文护动手之时。”
我指尖摩挲着袖中的玄铁令牌,点头应道:“姐夫说得是。那孩子是宇文护的软肋,也是他的铠甲——他既想保孩子平安,更想借孩子出世的契机,彻底拿捏朝堂,甚至……取而代之。”
“朕怎会让他得逞?”宇文毓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语气却带着几分无力,“可宇文护掌控京畿兵权,朝堂之上尽是他的党羽,朕能调动的力量,实在有限。”
“姐夫不必急。”我转头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宇文护想借孩子做文章,我们亦可顺水推舟。”我凑近他,声音压得更低,“宗室旧臣本就不满宇文护专权,只是敢怒不敢言。若能让他们知晓,般若腹中的孩子关乎北周正统,关乎他们的利益,他们定会站在你这边。”
“再者,”我继续说道,“京畿卫戍军虽多是宇文护的人,但其中不乏先皇旧部,他们对宇文护的专权早已心怀不满。我可暗中联络他们,许以高官厚禄,让他们在关键时刻倒戈,守住宫门与太庙,断了宇文护逼宫的可能。”
宇文毓看着我,眼底满是震惊与期许:“你真能联络到他们?”
“姐夫放心。”我微微一笑,语气笃定,“之前暗中调动卫戍军之事,已让他们看到了我的诚意与能力。只要姐夫能承诺,日后掌权后善待旧部,他们定会倾力相助。”
宇文毓重重地点了点头,神色重新变得坚定:“好!朕信你!你只管去联络,所需人力物力,朕定全力支持!”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宫墙之上亮起点点宫灯,却照不亮这深宫中的暗流涌动。我看着宇文毓重拾斗志的模样,心里清楚,般若生产之日,不仅是一场关乎母胎平安的较量,更是一场决定北周命运的权力厮杀。而我,早已身处这场风暴的中心,退无可退,唯有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