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通往花园的石子路铺着碎玉般的桂花瓣,墨兰正低头盘算起诗会的衣饰纹样,眼角余光猝不及防撞进一道月白身影——竟是顾廷烨。
她心头暗骂一声晦气,转身便要走,假装未曾瞥见。
“盛四姑娘,扭头就走,未免太失礼数了?”身后传来他散漫的戏谑声,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慢。
墨兰攥紧帕子,指甲掐得掌心发疼。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不耐,缓缓转身福了一礼,语气冷得像浸了秋露:“顾公子安好。民女尚有俗务,先行告辞。”
话音未落,转身便要迈步,顾廷烨的声音却如影随形,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急着走?是怕我提你一心攀附齐国公府的勾当,戳中你的痛处?”
“你!”墨兰猛地回头,眼眶瞬间涨红,却是被气得牙关紧咬。这顾廷烨三番两次拿此事羞辱她,真当她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怒火攻心之际,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上次崴脚,本就是撞进他怀里时受的伤,他不仅毫无歉意,还冷言嘲讽。如今正好,何不借机讨些实在好处?
她收敛怒意,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快步走到顾廷烨面前,仰着下巴道:“顾公子倒会颠倒黑白!我急着走,是怕见了你这‘罪魁祸首’,想起那日的伤痛!上次花园之中,若不是你突然现身挡路,我怎会撞进你怀里崴了脚?这些日子的医药费、汤药费,还有我耽误的课业、错过的赏玩机缘,难道不该由你赔偿?”
顾廷烨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还倒打一耙。他挑眉打量着墨兰,见她眼神亮晶晶的,带着几分挑衅与算计,倒比平日里那副温婉伪装鲜活多了。
“哦?你倒说说,要多少医药费?”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墨兰心中一喜,知道他这是松口了,当即道:“我也不多要,只当是顾公子补偿我的损失便好。”
顾廷烨没再多言,抬手解下腰间的荷包,随手丢给她。荷包入手沉甸甸的,墨兰捏了捏,能感觉到里面银锭子的分量。
“这里面的银子,都给你。”他语气大方,眼神却带着几分嘲弄,“够你买些汤药,也够添些新首饰,免得总想着攀高枝,丢了自己的体面。”
墨兰接住荷包,心中乐开了花,嘴上却不饶人:“多谢顾公子‘慷慨’。这本就是我应得的,倒让顾公子破费了。”她掂了掂荷包的重量,转身便走,生怕他反悔,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再说。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顾廷烨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这盛四姑娘,倒是个能屈能伸、敢作敢为的性子,比起那些矫揉造作的贵女,倒多了几分真实的算计。只是这份算计,终究还是用错了地方。
墨兰回到院中,迫不及待地打开荷包,里面竟是满满一荷包银锭子,足有二三十两。她喜不自胜,连忙捧着荷包去找林噙霜。
“娘,你看!这是顾廷烨赔我的医药费!”墨兰语气雀跃,眼底闪着亮光,“没想到他倒大方,这么多银子,足够我置备诗会的衣饰和笔墨了!”
林噙霜看着满荷包的银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笑道:“我的儿,这顾廷烨倒歪打正着帮了我们。有了这些银子,你便可好好置办一番,在诗会上艳压群芳。只是你记着,往后少与他起冲突,这人心思深沉,不好招惹。”
“娘放心,我晓得的。”墨兰点点头,心中已然盘算起细节。有了这笔银子,她要定制一身藕荷色绣缠枝莲的褙子,配珍珠抹额,再买最好的徽墨和澄心堂纸,打磨几首融情于景的诗词。定要在贵女诗会上大放异彩,让齐衡重新将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
至于顾廷烨,不过是她获取利益的踏脚石罢了。等她嫁入齐国公府,看他还敢不敢再这般轻辱她!
京郊别院的桂花漫过朱栏,临水亭台间茶香与墨香缠在一起。墨兰踩着碎金般的桂花瓣缓步而来,藕荷色云锦褙子上的缠枝莲暗纹在日光下流转,孔雀羽线泛着柔润光泽,珍珠抹额衬得眉眼温婉,裙摆下摆的桂花绣纹随步履轻摇,刚入亭便攫住了全场目光。
“哟,这不是盛家四姑娘吗?”吏部侍郎家的李嫣然摇着团扇起身,语气带着几分轻慢,“六品官的庶女,倒穿得比国公府小姐还体面,怕是把家底都拿来做衣饰了吧?”
周围立刻响起窃窃私语,有人附和:“庶女就是庶女,再怎么打扮,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出身。”
墨兰指尖攥紧帕子,面上却依旧含笑,走到亭中案前坐下,语气平静如秋水:“妹妹以为,诗会重才情而非出身,衣饰不过是对场合的尊重。若仅凭出身论高低,倒失了‘以诗会友’的本意,不如直接比家世排位,何必费心作诗?”
“你!”李嫣然语塞,正要反驳,主持人已高声宣布诗会开场,以“秋江”为题即兴创作。
贵女们陆续提笔,墨兰却胸有成竹,铺开洒金宣纸,笔尖落下如行云流水:“秋江映月静,桂影落波轻。心随帆影远,清韵逐风鸣。”
诗句刚落,亭中便有低呼。齐衡坐在临窗处,目光落在纸上娟秀字迹,眼中闪过明显欣赏——这诗既写尽秋江清雅,又藏着女儿家细腻心事,比上次课堂上的诗作更添了几分开阔。他放下茶盏,温声道:“四姑娘这诗清雅灵动,‘清韵逐风鸣’一句尤其点睛,将秋江的静与诗意的动融得恰到好处。”
盛长柏坐在齐衡身侧,素来肃穆的脸上也露出赞许:“四妹妹这首诗对仗工整,意境不俗,可见近日研学确实下了苦功,比从前浮躁时沉稳多了。”他想起前日回廊上的争执,心中暗忖,墨兰虽性子执拗,才情却着实不差。
盛长枫则凑上前看了两眼,撇了撇嘴,低声对身旁的如兰道:“也就一般般吧,换我也能写出这样的句子。”话虽如此,眼底却藏着几分不服气——他素来觉得自己才情不输姐妹,今日倒被墨兰抢了风头。
如兰趴在案上,对着宣纸皱眉头,压根没心思看墨兰的诗,只嘟囔着:“写这么好干嘛,引来这么多目光,多不自在。”她素来不喜这般争奇斗艳的场合,看着墨兰被众人围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顾廷烨靠在廊柱上,手中折扇轻敲掌心,看着墨兰应对自如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兴味。他本以为这盛四姑娘只会攀附钻营,没想到竟真有几分才情,反击时既不撕破脸,又能戳中要害,倒比那些矫揉造作的贵女有趣多了。只是那眼底藏不住的急于证明,终究还是落了下乘。
李嫣然见齐衡与长柏都称赞墨兰,心中更不服气,故意道:“诗是不错,可惜格局太小,只知风花雪月。比起六姑娘那日‘立规为根本’的见识,还是差了些家国气度。”
这话一出,目光纷纷投向角落里的明兰。她正安静研墨,闻言只是浅浅一笑,并未接话。心中却暗自思忖:四姐姐今日的诗词确实惊艳,只是这份“证明自己”的心思太迫切,反而失了几分从容。
墨兰抬眼,语气依旧温婉,却带着几分锋芒:“妹妹以为,诗词本就有百态。既有‘大江东去’的宏大,也有‘清泉石上流’的清雅,何必非要分个高低?就如人有嫡庶、家世有高低,却不能因此否定他人的才情与努力——李姐姐出身名门,难道不知‘英雄不问出处’的道理?”
这番话既巧妙反击了嘲讽,又暗指自己的庶女身份不应被轻视,引得不少人暗自点头。盛长柏更是颔首:“四妹妹所言极是,才情与出身无关,踏实研学、坚守本心便好。”
顾廷烨挑眉,对着齐衡低声打趣:“你这红颜知己,倒是个牙尖嘴利的。”
齐衡脸上微红,却未否认,只是目光再次落在墨兰身上,带着几分愈发明显的欣赏。
诗会过半,墨兰又接连作了两首诗词,一首咏桂、一首抒怀,皆是才情斐然,渐渐扭转了众人对她的偏见。盛长枫看着被贵女们围着请教的墨兰,心中酸溜溜的,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今日倒是真长脸。”
如兰则拉着明兰的衣袖,小声道:“六妹妹,咱们去园子里摘桂花吧,这里太吵了。”明兰笑着点头,两人悄悄溜出亭台,留下身后依旧热闹的人群。
墨兰应付着众人的称赞,目光不时瞟向齐衡,心中满是得意。她知道,今日不仅赢回了体面,更在齐衡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顾廷烨的戏谑、长枫的不服、如兰的避世,都成了她亮眼表现的背景板。
只是她没看到,顾廷烨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而明兰在园子里回望亭台时,眼中带着几分了然——四姐姐的才情毋庸置疑,只是这份步步为营的心思,终究会让她活得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