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马车上,明兰有意提醒我,梁晗不是良配。但是我表示,他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我想试试。我也会时刻警醒的,不用担心我。
数日后,梁晗约我一起去暮春诗社。诗社设在城郊的竹林别院,我踏进城郊别院的那一刻,我便望见梁晗立在廊下,宝蓝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手中那把绘着墨竹的折扇,在天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
“墨兰妹妹,你可算来了。”他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欢喜,将折扇递到我面前,“知道你爱竹,这扇面是我昨夜亲笔题的,你瞧瞧合不合心意?”
我接过扇轻摇,檀香混着竹香扑面而来,扇面上“竹影扫阶尘不动,月轮穿沼水无痕”的字迹清隽,正是我偏爱的清雅格调。心头不由得一暖,指尖摩挲着扇骨,轻声谢过。
诗社里才子佳人齐聚,吟诗作对间,梁晗的目光却总若有似无地落在我身上。我随口提起一句冷门唐诗,原是随口感叹,他却立刻接出下句,还能细细拆解其中意境,连我自己都快忘了的注解,他竟记得分毫不差。待众人起哄让我们唱和,我提笔写下“兰心未许东风误,竹韵偏随月色清”,笔尖刚落,他便凑上前来,目光灼灼地望着纸页,当即续道“愿得此身常伴月,不负芳辰不负卿”。
字句间的情意直白又热烈,惹得众人纷纷打趣,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指尖都有些发烫。那一刻,我竟忘了明兰的提醒,忘了那些关于他浮浪的传闻,只觉得眼前这个懂我才情、怜我心意的男子,是世间难得的知己。
散场后,梁晗执意要送我下山。竹林小径上,竹影婆娑,清泉潺潺,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我,声音低沉而郑重:“墨兰,与你相处越久,便越觉得那些庸脂俗粉,如何及得上你半分才情与风骨?”
他伸手想来握我的手,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他却并未强求,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失落,语气却越发执着:“我知道你或许尚有顾虑,但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往后我定会禀明母亲,求娶你为正妻,此生绝不负你。”
下山的马车里,我反复摩挲着那把折扇,梁晗的甜言蜜语还在耳边回响,可明兰的警示也如影随形。他的才情是真的,温柔是真的,那些热烈的情意仿佛也是真的;可那些关于他养外室、左右逢源的传闻,梁府里复杂的人际关系,又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头。
我既贪恋这份被珍视、被懂得的感觉,舍不得放手这唾手可得的高门前程;又怕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一旦嫁入梁府,便会从盛府的牢笼,跳入另一个更深的火坑。夜色渐浓,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就像我此刻的心境,一边是蜜糖,一边是刀刃,左右为难,连呼吸都带着纠结的酸涩。
我坐在窗边,指尖绕着帕子上的流苏,心里渐渐有了主意。梁晗的情意再热烈,终究抵不过现实的安稳——我得亲眼看看,他到底是真心待我,还是只把我当作攀附盛府的阶梯。
盛枫是府里最跳脱的,朋友遍布京城,打听这些事再合适不过。我寻了个机会拦住他,塞给他一盒刚出炉的桂花酥,语气带着几分央求:“三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盛枫挑眉,一边往嘴里塞着糕点,一边含糊道:“妹妹尽管说,只要不是让我替你抄书,什么都好说。”
“你帮我查查梁晗公子,”我压低声音,脸颊微微发烫,“就是齐国公府的六郎,我想知道他平日里品行如何,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传闻。”
盛枫嚼着糕点的动作一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却没多打趣,只拍着胸脯道:“这事儿简单,包在我身上。不出三日,定给你查得明明白白。”
接下来的几日,我日日心绪不宁,连作诗都没了兴致。直到第三日傍晚,盛枫揣着一沓纸,鬼鬼祟祟地溜进我的院子,屏退了丫鬟,才压低声音道:“妹妹,我可给你打听清楚了。”
他把纸递给我,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梁晗的琐事,可最扎眼的,是最后那几句。“我那几个朋友说,梁晗最近跟人喝酒时提过,”盛枫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他说你虽是庶女,但盛家一门三进士,往后定能水涨船高,正是他要找的良配——娶了你,既能得个才情出众的娘子,还能搭上盛府的势,简直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心里。我握着纸的指尖微微颤抖,眼前瞬间闪过梁晗在诗社里灼灼的目光,闪过他那句“不负芳辰不负卿”,可此刻想来,那些温柔缠绵的话语,竟都裹着赤裸裸的算计。
原来他对我的才情欣赏是假,对我的情意缱绻是假,他看重的,从来不是我盛墨兰这个人,而是盛府的前程,是我身后那三个进士哥哥带来的潜在利益。
“他还说,”盛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道,“就算你是庶女,只要盛府得势,旁人也不敢轻看他这个女婿。至于那些外室的传闻,他说不过是逢场作戏,等娶了正妻,自然会收心。”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带着寒意。原来我心心念念的知己,不过是把我当作向上攀爬的踏脚石;我犹豫再三的良缘,竟是一场精心算计的交易。明兰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婚姻不是只看家世门第,日子是要过一辈子的”,可我偏偏被高门富贵迷了眼,差点就跳进了这个早已挖好的坑。
我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指尖用力到泛白,眼眶却倔强地没红。庶女的命运或许不由己,但我盛墨兰,也断不肯做别人算计里的棋子。
“三哥,谢谢你。”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这事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盛枫看着我紧绷的侧脸,叹了口气:“妹妹想通就好,不值得为这种人伤心。往后有什么事,三哥还帮你。”
他走后,我独自坐在院子里,直到月上中天。晚风带着凉意,吹醒了我所有的贪恋与犹豫。梁晗的甜言蜜语再动听,也抵不过这冰冷的真相。我要的,是一份真心相待的情意,是一个能护我周全的良人,而不是一场以利益为底色的婚姻。
只是,想通归想通,心里那点因知音难觅而生的悸动,还是像被针扎了一样,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