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沾满沙尘的香槟金色丝袜被褪下时,露出了红肿的脚踝和脚底几个亮晶晶、触目惊心的大水泡。
阿依努尔看了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利落地把她的双脚轻轻按进温热的水里。
“嘶——!”
骤然的热度刺激着破损的皮肤,林薇倒抽一口冷气,脚趾都蜷缩起来。
“忍忍,烫开了才好得快。”
阿依努尔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
她不知从哪里又找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几根细长的银针和一盏小酒精灯。
她点燃酒精灯,将银针在火焰上燎了一下,动作熟练而稳定。
“水泡得挑破,把水放出来,不然明天你一步都走不了。放心,我手稳得很。”
林薇看着那闪亮的针尖,心里有点发怵,但看着阿依努尔沉稳的眼神,莫名地信任。
她点点头,闭上眼睛,把头扭向一边。
轻微的刺痛感传来,伴随着温热的水流从脚底释放的感觉。
阿依努尔的动作又快又轻,挑破水泡,用干净的布巾吸干脓水,再小心地敷上一点捣碎的、散发着清凉草药味的绿色糊状物。
“这是骆驼刺和苦豆叶捣的,消炎止痛,我们这儿的老法子,管用。”
阿依努尔解释道。草药敷上,脚底火辣辣的刺痛感果然被一股清凉取代,舒服了许多。
处理完脚伤,阿依努尔又拿出一个干净的旧脸盆,倒了温水,递给林薇一条崭新的毛巾和一块包装朴素的硫磺皂。
“去屋里擦擦吧,换身干爽衣裳。看你这一身汗和沙子。”
林薇感激地接过,拉着她的拖车,走进了阿依努尔指的那间小屋。
屋里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土炕,一个旧木柜,一张小桌,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炕上铺着色彩鲜艳、图案繁复的手工羊毛毡。
她迅速脱下汗湿脏污的衣物,用温水和硫磺皂仔细擦洗身体。
当微凉的水流冲过汗腻的肌肤,带走沙尘和疲惫时,她舒服得几乎叹息出来。换上干净的纯棉t恤和宽松的运动裤,感觉整个人都轻盈了。
收拾停当,她走出小屋。
院子里,夕阳已经西沉,给无垠的戈壁和远处的沙丘镀上了一层浓郁的金红。
阿依努尔正在馕坑旁忙碌。炉火重新燃起,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舔舐着坑壁。
坑口上方,悬空架着几串肥瘦相间、切成大块的羊肉,在火焰的炙烤下滋滋作响,油脂滴落,窜起小小的火苗,浓郁的、混合着孜然、辣椒面和某种独特香料(后来林薇知道那是沙漠特有的沙葱粉)的肉香霸道地弥漫开来,瞬间勾起了林薇强烈的饥饿感。
旁边还烤着几个脸盆大小的、厚实的馕饼,表皮已经变得金黄酥脆。
“饿了吧?马上就好。”
阿依努尔回头笑道,火光映红了她温润的脸庞。
林薇支好直播用的稳定器,打开手机。
镜头对准了燃烧的馕坑、滋滋冒油的烤肉、金黄的馕饼,以及正在忙碌的阿依努尔。
“嗨,大家久等了!看看我找到了什么宝藏地方!”
林薇的声音恢复了活力,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
“这就是‘沙泉子’补给站!这位是老板娘阿依努尔大姐,人超级好,救了我的脚,还收留了我!看!正宗的馕坑烤肉!香得我魂都没了!”
弹幕瞬间爆炸:
“啊啊啊终于开播了!担心死我了!”
“薇薇姐没事就好!老板娘好人!”
“这烤肉!!!隔着屏幕都闻到香了!”
“老板娘气质好好啊!像沙漠里的月亮!”
“脚还疼吗?好好休息啊薇薇姐!”
“求坐标!以后去沙漠也要去打卡!”
阿依努尔看着林薇对着手机说话,有些新奇地笑了笑,继续翻动烤肉。
林薇把镜头转向她:
“大姐,跟我的朋友们打个招呼吧?他们都夸您呢!”
阿依努尔对着镜头,略显局促但大方地点点头:
“你们好。丫头脚伤了,让她好好歇歇,多吃点肉补补力气。”
朴实的话语引来弹幕一片“阿姨好!”、“谢谢阿姨照顾我们薇薇!”、“阿姨好可爱!”。
烤肉终于好了
。阿依努尔用长长的铁钳取下烤得焦香四溢的肉串,放在一个巨大的搪瓷盘里,又夹出两个热腾腾、散发着浓郁麦香的馕饼。
她还端出一碗雪白的酸奶,上面淋着厚厚一层琥珀色的、浓稠的玫瑰花酱,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
两人围坐在院子中央的小木桌旁。
桌上铺着一块干净的蓝印花布。
夕阳的余晖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沙丘在暮色中呈现出柔和的玫瑰金色。
林薇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块滚烫的馕饼,裹上一大块滋滋冒油的烤肉,塞进嘴里。
羊肉外焦里嫩,肥而不腻,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孜然的辛香、辣椒的微辣和沙葱粉独特的清香在口腔里爆开,粗粝而厚实的馕饼完美地中和了油脂,带来扎实的满足感。
再来一口冰凉酸甜、带着浓郁玫瑰芬芳的酸奶,瞬间抚平了所有的燥热和疲惫。
“太好吃了!”
林薇满足地喟叹,对着直播镜头大快朵颐,毫无形象可言,却引来弹幕一片“真香”、“看饿了”、“求代购”的哀嚎。
阿依努尔看着林薇吃得香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给林薇添点肉,倒点茶。
“大姐,”
林薇嘴里塞着食物,含糊不清地问,
“您一个人守着这补给站,在这么偏的地方,不觉得……孤单吗?”
她想起了那个沉默的罗盘和写满日期的笔记本。
阿依努尔端起粗陶茶杯,抿了一口菊花茶,目光投向院门外那片渐渐被暮色笼罩的戈壁和远处沉默的沙丘。
“孤单?”
她轻轻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眼神很平静,像月光下的沙海,
“习惯了。这里虽然偏,但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像你这样的徒步客,骑行的,自驾走野路子的,还有往沙漠里运物资的车队……总有人需要一口水,一口热饭,一个歇脚的地方。”
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
“而且,守着这里,就像守着一个灯塔。不管我家那口子从沙漠的哪个方向回来,远远地,看到这院子的轮廓,看到馕坑冒烟,他就知道,家到了。”
她的话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薇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直播间里也安静下来,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阿依努尔温和的嗓音在暮色中流淌。
“那……您担心他吗?在沙漠里?”
林薇轻声问,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桌上那个安静躺着的罗盘。
阿依努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唇角弯起一个笃定的弧度:
“担心是有的。哪能不担心?沙暴、迷路、缺水……哪一样都能要人命。可担心也没用。我相信他的本事,也相信他的罗盘。”
她拿起那个黄铜罗盘,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玻璃罩,
“这罗盘跟了他大半辈子,救过他好几次命。它虽然旧了,指针有时候会偷懒,但它的‘心’没变。就像人一样,只要心里的方向没丢,总能找到路回来。我在这里,把屋子收拾暖和,把馕烤得香喷喷的,把水烧得热热的,就是给他,给所有路过这里的人,点着一盏灯。告诉他们,这戈壁滩上,永远有个地方能歇脚,能回家。”
夜幕终于完全降临。
戈壁滩的夜,深邃得如同天鹅绒,亿万颗星辰挣脱了城市光污染的束缚,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璀璨得令人窒息,银河横贯天际,清晰可见。
空气彻底凉透,带着沙漠夜晚特有的清冽干爽。
篝火的光芒在阿依努尔沉静而温柔的脸上跳跃,勾勒出她深邃的五官轮廓。
林薇的直播镜头对准了这片震撼的星空,也记录下篝火旁阿依努尔平静讲述的侧影。
弹幕里不再是喧闹的“舔屏”和“求链接”,而是充满了感慨:
“泪目了……这就是相濡以沫吧。”
“老板娘活得通透,像沙漠里的胡杨。”
“心中有光,再远的路也能找到方向。”
“想起了我奶奶,也是这样等爷爷出海……”
“愿老板平安归来!”
“薇薇姐,替我们抱抱老板娘!”
林薇看着这些温暖的留言,心中暖流涌动。她轻声对阿依努尔说:
“大姐,我的朋友们都在祝福您和大哥呢。”
阿依努尔抬头望向星空,眼中映着细碎的星光,笑容宁静而满足:
“谢谢他们。这满天的星星,每一颗都在看着他呢。他看见了,就知道该回来了。”
夜深了。林薇在阿依努尔的安排下,睡在收拾得干净温暖的土炕上,身下是厚实柔软的羊毛毡。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脚底的清凉药膏舒缓了疼痛。
她很快沉沉睡去,梦里似乎也飘荡着馕饼的麦香和玫瑰酸奶的甜意。
第二天清晨,林薇在炕上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院子里传来阿依努尔打扫的声音。
她的脚经过一夜药敷和休息,虽然还有些肿痛,但已经能勉强着地。
她挣扎着起身,准备告别。阿依努尔不但没收她一分钱食宿费,还硬是塞给她一大包新烤的、喷香的馕饼、几个煮熟的鸡蛋,以及一小罐珍贵的玫瑰花酱。
“路上吃。脚没好利索,今天别走沙地,沿着戈壁边缘那条硬实点的车辙印走,省力。”
阿依努尔仔细叮嘱着,帮她把拖车拉出院门。
那个卡死的轮子,昨夜被她用工具敲打上油,虽然转动时还有点吱嘎声,但总算能用了。
“谢谢您,阿依努尔大姐!”
林薇心中充满感激,用力抱了抱这位如同沙漠月光般温柔坚韧的女人。
“去吧,丫头。路上小心。记住,不管走多远,心里那盏灯别灭了就成。”
阿依努尔拍拍她的背,笑容温暖。
林薇拉着拖车,沿着阿依努尔指点的、相对硬实的车辙印,一瘸一拐地继续上路。
走出很远,她忍不住回头望去。那个小小的、土黄色的补给站,在广袤荒凉的戈壁滩上,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此刻在她眼中,它却像一个温暖的灯塔,在金色的晨光中静静矗立。
她仿佛能看到阿依努尔坐在院中的身影,手边放着那个被擦得发亮的黄铜罗盘,目光温和地望向沙漠深处。
她拿出手机,拍下晨曦中那个渐行渐远的小小轮廓,发到朋友圈:
“沙泉子,沙漠边缘的灯塔。老板娘阿依努尔和她的罗盘,指向家的方向。day 248,带着玫瑰酱和祝福,继续前进! #精致徒步 #温暖相遇”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了一口戈壁清晨清冽的空气,调整了一下肩上的牵引带,忍着脚底残余的微痛,拉着她装满“精致”和故事的小车,迎着初升的太阳,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走去。
心中那盏被阿依努尔点亮的灯,似乎更加明亮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