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油炸面食的油香、煤炉燃烧的烟火气、冬日清冽的空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老房子特有的陈旧气息。
林薇拉着她的小推车,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偶尔出现的坑洼和水渍,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在这里似乎更显得突兀。
不少坐在楼下晒太阳的老人、提着菜篮子的阿姨、行色匆匆的上班族,目光都好奇地落在她身上——这个妆容精致、衣着昂贵、拉着时髦小推车却出现在老社区里的年轻女孩。
“朋友们,我们现在在城南的老棉纺厂家属区,”
林薇对着手机镜头轻声说,背景是那些红砖楼和梧桐树,
“据说这片区域是建国初期为了配套当时最大的棉纺厂建的,快七十年历史了。看这些梧桐树,还有红砖墙,是不是很有年代感?和刚才经过的新城区完全不一样的味道。我闻到很香的豆浆味了,待会儿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弹幕纷纷回应:
“老城区特有氛围感!”
“薇姐小心脚下,这路看着不平。”
“想吃煎饼果子!”
“感觉这里的居民生活节奏很慢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打着旋儿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林薇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戴着皮手套的手放进大衣口袋。然而,一阵细密的、针扎似的麻痒感,却从她暴露在冷风中、握着自拍杆的那只手的指关节处清晰地传来,带着点肿胀的刺痛感。她低头看去,心中微微一沉。因为昨夜露营的湿冷,加上清晨长时间暴露在冷风里,她几根原本纤细白皙的手指指节处,竟泛起了几小块不自然的深红色,边缘微微肿起,皮肤显得干燥紧绷——是轻微的冻疮。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只手往镜头外移了移。妆容可以无瑕,衣着可以光鲜,但这皮肤在极端环境下的真实反应,却难以完全掩饰。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掠过心头,但这情绪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她保持着微笑,继续对着镜头介绍老社区的特色,目光却开始在路边逡巡,寻找一个可以稍微整理一下的地方。
她拉着小推车,走到社区里一个相对僻静的小花园角落。这里有几张供居民休息的长椅,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贴着白色瓷砖的宣传栏,上面花花绿绿地贴着社区通知和健康宣传画。林薇将小推车停稳,背对着宣传栏,准备从包里拿出护手霜仔细涂抹一下冻伤的部位。
“姑娘?” 一个温和、带着点地方口音的女声在身旁响起。
林薇闻声抬头。
一位看起来六十岁左右的阿姨正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阿姨身材微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但非常整洁的浅蓝色旧款护士服,外面套着一件厚实的深紫色棉马甲。她头发花白,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利落的髻,脸上没有化妆,但气色红润,眼神明亮而柔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怀里抱着的一个硕大的、略显陈旧的白色塑料医药箱。那箱子显然有些年头了,边角处都磨得发亮,但箱子表面却异常生动——贴满了各式各样色彩鲜艳的卡通贴纸:有咧嘴笑的太阳公公、蹦跳的小兔子、憨态可掬的小熊维尼、还有穿着裙子的小公主……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箱子原本的颜色,透着一股活泼又温暖的童趣。
“阿姨您好。” 林薇立刻露出礼貌的微笑,迅速将那只冻伤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王阿姨的目光却非常敏锐,她的视线落在林薇还没来得及完全藏起的手上,那几块冻疮的红肿在白皙的手背上格外显眼。她往前走了两步,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的关切更浓了:“哎哟,这手……冻着了?看着还挺严重的,肿起来了。” 她没等林薇回答,目光又自然地扫过林薇精致的妆容、昂贵的大衣、脚上的高跟鞋,最后落在那辆装备齐全的小推车上,眼神里带着善意的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姑娘,是出来旅行的吧?这大冷天的,不容易啊。”
林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是徒步旅行。昨晚在公园露营,可能有点着凉了。” 她下意识地想把那只手藏得更深。
“别藏啦,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天寒地冻的,谁还没个冻手冻脚的时候?” 王阿姨的声音爽朗又带着过来人的豁达。她走近了些,很自然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握住了林薇那只冻伤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到了两人之间。
林薇微微一怔。王阿姨的手掌厚实、温暖,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那是一种粗糙却无比踏实的暖意。这温暖透过冰冷的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让林薇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指竟感到一阵舒适的微痒和复苏的暖流。
王阿姨低下头,仔细地察看着林薇手背上红肿的冻疮,手指轻轻地在那边缘按了按,动作熟练又带着医者的专注。“有点硬,肿了,还有点发红发烫,是冻疮没错。得赶紧处理,不然破了皮就麻烦,又疼又不容易好。” 她的语气笃定而温和,“姑娘啊,听阿姨一句劝,” 她抬起头,看着林薇漂亮得有些不真实的脸庞,眼神里是纯粹的关怀,“再贵的粉底,再好的口红,也遮不住皮肤在底下遭罪啊。身体是自己的,得心疼着点。”
这话语朴实无华,却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拨动了林薇心底某根隐秘的弦。她习惯了用精致武装自己,仿佛那层无瑕的妆容和得体的服饰是她对抗世界的铠甲,也是她保持内心距离的屏障。王阿姨这直白而温暖的关心,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力量。
“阿姨说得对。”林薇的声音低了些,真诚地点点头,那份惯常的、面对陌生人时礼貌的完美微笑里,终于融入了真实的温度,“是我大意了。”
“嗨,年轻人嘛,总觉得自己火力旺,扛得住。” 王阿姨理解地笑了笑,随即拍了拍自己怀里的药箱,“走,跟我来!我那‘摊子’就在前头居委会活动室门口,几步路,给你上点药膏,保管舒服。”
林薇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社区居委会那栋小楼的门口,支着一张简易的折叠桌,旁边立着一块手写的牌子,上面用红笔写着:“社区健康角 免费测量血压 王阿姨”。桌旁还放着一把折叠椅和一个小马扎。
“您是……” 林薇有些惊讶地看着王阿姨身上的护士服和那个贴满贴纸的药箱。
“退休老护士啦!” 王阿姨爽朗地笑起来,抱着药箱转身带路,脚步轻快,“以前就在咱区里的医院上班,退了休在家闲不住。咱这老社区,老街坊多,上了岁数的更多,有个头疼脑热、量量血压啥的,跑趟医院也不方便。我就寻思着,这点本事不能荒废啊,退休金够花,就想发挥点余热。” 她边走边回头对林薇说,语气里满是满足,“喏,就在这儿支个摊,十年啦!”
林薇拉着小推车,跟着王阿姨走到那张折叠桌前。王阿姨把药箱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分门别类地放着常用药品、消毒棉签、纱布、血压计、听诊器等,井井有条。她熟练地拿出一支冻疮膏和一小包医用棉签。
“来,坐下,把手给我。” 王阿姨指了指旁边的小马扎。
林薇依言坐下,顺从地伸出那只冻伤的手。王阿姨先用消毒湿巾仔细地擦干净林薇的手背,动作轻柔而专业。接着,她拧开冻疮膏的盖子,挤出一小截淡黄色的膏体在棉签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涂抹在林薇红肿的指关节和手背上。
药膏接触皮肤,先是带来一阵清凉,随即是微微的温热感,迅速缓解了那种刺痒和肿胀的不适。王阿姨涂抹得非常仔细,一边涂一边轻声叮嘱:“这药膏每天抹三次,注意保暖,千万别再冻着,也别用热水烫。你这还不太严重,几天就能消下去。要是痒得厉害,也别使劲抓,忍忍。”
“谢谢王阿姨,舒服多了。” 药膏带来的清凉和舒缓让林薇忍不住轻声道谢。
“谢啥,顺手的事儿。” 王阿姨爽快地摆摆手,把药膏盖好,递给林薇,“这支你拿着,放包里,别忘了涂。”
林薇接过那支小小的药膏,指尖触碰到王阿姨温热的手掌,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注意到王阿姨拿起听诊器准备给旁边一位刚坐下、头发花白的老爷爷量血压。那金属的听诊器头在寒冷的空气里,泛着冰冷的光泽。
“王阿姨,这听诊器……不凉吗?” 林薇忍不住问,看着那冷冰冰的金属头。
王阿姨正准备把听诊器头放到老爷爷的胳膊上,闻言动作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格外温暖的笑容。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做了一个小小的动作:她将拿着听诊器头的右手拢起来,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那冰凉的金属头,轻轻地、快速地摩擦了几下。
“凉是凉,” 她一边做着暖听诊器的动作,一边对林薇和老爷爷笑着说,“但咱这手是热的呀!捂一捂就好了。” 她将捂暖了的听诊器头稳稳地贴在老爷爷的胳膊上,动作熟练而轻柔,“张大爷,放松点,听听您这‘发动机’转得咋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