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摩挲着光滑的塑料管身，眼神飘向远处，仿佛看到了那个在码头上挥汗如雨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那笑容里盛满了不加掩饰的爱意和满足。
“他呀，”妇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林薇和直播间数万观众的耳中，带着海风般的湿润和暖意，“在码头上干一天活，手上的茧子硬得呀，跟石头块似的，摸上去都硌手。搬的都是死沉死沉的箱子、机器零件…有时候回来，手指头都伸不直。”
她顿了顿，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支护手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近乎甜蜜的羞涩：“可是呢，这么个大老粗，偏偏心细得很。每次发了工钱，哪怕就几百块，他头一件事，准是跑去街口那小卖部，给我买一支这个。”
她举起那支廉价的护手霜，在晨光里晃了晃，塑料管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就这，最便宜的那种。”妇人强调着，语气里却没有丝毫嫌弃，只有满满的珍视，“他总念叨着，‘你的手冬天怕冻，一冻就裂口子，疼。’ 他就记着这个。自己手上裂得跟小孩嘴似的，血口子一道道的，都舍不得花那几块钱买盒蛤蜊油擦擦，就硬扛着。可给我买这个，他一点都不心疼。”
她拧开护手霜的盖子，挤出一点点白色膏体，涂抹在自己同样布满劳作痕迹的手背上。动作很轻，很珍惜。
“你说他傻不傻？”妇人抬起头，看向林薇，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落进了揉碎的星光，混合着心疼和浓得化不开的幸福，“他那手，比砂纸还糙，碰我一下我都觉得剌得慌。可这心啊，比这护手霜还软和，还细。”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魔力，穿透了直播间冰冷的屏幕。弹幕瞬间爆炸，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整个画面：
“泪目了！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朴实无华却直击灵魂！这狗粮我干了！”
“阿姨眼里有光！是爱的光啊！”
“破防了家人们！大叔手比石头硬，心比护手霜软！”
“薇姐快问问阿姨护手霜牌子！我也要买同款！求沾沾福气！”
“这比偶像剧甜一万倍！真实的爱最动人！”
“看阿姨缝补丁的样子，我就知道她一定很幸福。针脚不会骗人。”
“薇姐快拍那支护手霜特写！人间真情认证款！”
林薇静静地听着，看着妇人脸上那混合着心疼与骄傲的幸福光芒，感觉自己的眼眶也有些发热。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羊绒衫的口袋，那里放着一支小小的、价值数百元的某奢侈品牌护手霜。
此刻，那精致的金属管身，在妇人和她手中那支廉价塑料管的朴素真情面前，仿佛失去了所有光彩。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指，只是轻轻碰了碰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便悄然收回。
“阿姨，”林薇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大叔…对您真好。”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那件布满补丁的工装上，“您缝得也真好。这些补丁，看着比新衣服还结实，还…还暖。”
妇人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嗨，穷日子过惯了，能补就补呗。一件衣服，只要没破到不能穿，缝缝补补又能顶好一阵子。他穿着我补的衣服去干活，我心里也踏实。” 她拿起那件工装，指着那些密密麻麻、整齐牢固的针脚，语气平常却充满力量，“针脚密实点，线头藏好点，他穿着干活，不容易再刮开，也舒服些。”
林薇看着她粗糙手指下那些细密的针线痕迹，心中涌动着强烈的共鸣。她想到了自己那些价格标签能吓死人的高定衣裙，想到了每一次在旅途劳顿中，依旧坚持早起，一丝不苟地穿上丝袜、整理妆容、搭配服饰的坚持。
这份坚持，在旁人看来或许是矫情，是负担，但对林薇而言，这与眼前妇人细密缝补的动作，本质上是何其相似——都是在用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方式，对抗着生活的磨损与粗粝，固执地守护着内心那一点点不容玷污的光亮与体面。
“阿姨，”林薇由衷地说，眼神清亮，“您这手艺，这心思，就是最美的‘高定’（高级定制）！比商场里那些几千上万的衣服都珍贵，都好看！”
妇人显然没听懂“高定”这个洋气的词，但林薇语气里的真诚和赞美她是能感受到的。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显得格外慈祥温暖：“姑娘真会说话！我们这粗手粗脚的，哪能跟你们城里人比好看哟！”
她看着林薇精致得无可挑剔的脸蛋和穿着丝袜的纤长美腿，又看看她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高跟鞋，眼神里只有纯粹的欣赏，“不过姑娘，你穿得是真好看！像画报上的明星！就是…穿这鞋走路，脚不疼啊？我看着都替你累得慌。”
林薇被妇人直白的关心逗笑了，心里暖暖的。她正想回答，眼角的余光瞥见小院外自己停在树荫下的小推车。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地洒在车身上。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车头挂着的那个装茶花的竹编小花篮，篮子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了一下。
就在那晃动的瞬间，林薇眼尖地发现，在小推车最外侧、捆扎保温箱的带子旁边，露出了一个被防雨罩边缘遮住大半的纸箱标签。
那标签上，清晰地印着一艘乘风破浪的巨轮轮廓Logo，Logo下方，是四个醒目而熟悉的中文字体：林氏航运。
林薇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一股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脊背。糟糕！这是她之前让人寄到民宿替换的、装丝袜和消耗品的补给箱！她太专注于打包和今天的直播，竟然完全没注意到这个暴露身份的标签还贴在箱子上！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脸上的笑容却纹丝未动，甚至更加灿烂自然。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巧妙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妇人可能投向小推车那个角落的视线角度。同时，她的手指在身侧，极其轻微地、不着痕迹地对着直播镜头做了一个快速下压的手势——这是她和老粉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闭麦！别看背景！
“哎呀，阿姨您可说到点子上了！”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点，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成功地将妇人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自己身上。她微微抬起一只脚，向妇人展示自己脚上那双深咖啡色的麂皮短靴，“这鞋啊，看着吓人，其实是我特意找人定制的！鞋跟看着高，里面可有玄机，加了特别软乎的缓冲垫，鞋底也是防滑耐磨的！就是为了走路舒服！”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眼神灵动，表情生动。
妇人果然被她的话吸引，好奇地探过头仔细看：“真的啊？还有这种讲究？那…那得不少钱吧？”
“为了走路嘛，值得！”林薇笑着放下脚，顺势将身体又侧了侧，彻底隔绝了妇人看向小推车那个“罪证”标签的视线。她动作自然地伸手进自己随身的小包，像是要拿纸巾擦汗，实则飞快地在包里盲操作手机，切断了直播画面——屏幕瞬间变黑，只留下一行系统提示：“主播暂时离开一下~”。
做完这一切，林薇才松了口气，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她若无其事地拿出纸巾，轻轻沾了沾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脸上依旧是明媚的笑容。
妇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微妙变化。她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林薇的鞋子上，又看看林薇那条在阔腿裤开合间、包裹在深咖啡色丝袜里若隐若现的纤长美腿，由衷地感叹：“你们年轻人，就是会想办法！活得真讲究！” 语气里只有羡慕和赞叹，没有丝毫的酸意。
林薇看着妇人平和慈爱的脸庞，心中那点因差点暴露身份而起的波澜彻底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暖意和一丝愧疚。她岔开话题，指着妇人手中的工装：“阿姨，我看您这手艺真不是盖的。您缝了多久了呀？”
妇人重新拿起针线，一边熟练地继续缝那块肘部的补丁，一边温和地讲述起来，从她年轻嫁过来开始，说到生活的艰辛，丈夫的勤劳，孩子的懂事，话语间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认命后的坚韧和满足。阳光洒满小院，一老一少，一个穿着粗布旧袄缝补着生活的坚韧，一个裹着精致羊绒丝袜品味着人间的温暖，画面奇异又和谐。时间在细密的针脚和轻柔的对话中悄然流淌。
林薇静静地听着，偶尔轻声应和，目光温柔地落在妇人布满岁月痕迹却无比安详的脸上，落在她手中那件承载着汗水、责任与深沉爱意的工装上。那一刻，所有的奢侈品都黯然失色，唯有这朴素的针线，这廉价的护手霜，这细水长流的相守，散发着最动人心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妇人终于缝好了最后几针，咬断了线头。她将衣服抖开，仔细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小心地叠好，放进一旁的干净布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