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嬷闻声抬起头。
她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但眼神却清亮温和,像被溪水冲刷过无数次的鹅卵石。
她看到眼前这个衣着光鲜、妆容精致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年轻女子,以及她身后那个格格不入的粉色拖车,眼中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但很快便被淳朴的笑意取代。
“是啊,姑娘,”老人嗓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却很清晰,“翻翻晒晒,怕它返潮。这都是宝贝呢。”她布满老茧的手指捻起一块深褐色的、皱缩得如同老人皮肤的陈皮,凑到鼻尖嗅了嗅,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宝贝?”林薇好奇地蹲下身,小心地不让裙摆沾到地上的尘土,手机镜头自然地捕捉着老人手中的陈皮和她专注的侧脸。“这陈皮,有什么特别吗?我只知道炖肉放一点很香。”
老嬷嬷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像一朵风干的菊花。“香是香,用处大着呢!”她拿起一块颜色稍浅、皮孔还比较清晰的陈皮,“你看这个,三年的。性子还有点燥,但对付个伤风咳嗽啊,喉咙痒啊,熬点水喝下去,效果顶好。”她又拿起一块颜色更深、几乎接近黑褐色、表皮像枯树皮一样干瘪的,“这个,五年往上了。性子就温和多啦,慢悠悠的,调理脾胃最是拿手。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积食、不闹脾气的?饭前饭后泡上一小片,当水喝,肚子就舒坦了。”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翻晒好的陈皮,按照年份深浅,分别放进脚边几个擦拭得锃亮的粗陶罐里。陶罐口用厚厚的棉纸和红布封着。“炖肉啊,炖汤啊,放一小块进去,”老人眯起眼,像是在回味某种极致的鲜美,“不光解油腻,还开胃得很!就像我们这里的老话讲的,”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古老的智慧,“这陈皮啊,也像人,放得久了,经历的风霜多了,性子就磨平了,就温和了,味道反而更醇厚,更入心。”
这番话朴素却蕴含着哲理,通过林薇的直播清晰地传递出去。弹幕瞬间被触动:
“泪目了!老奶奶说得太好了!”
“陈皮如人生啊,岁月沉淀的温柔最动人。”
“想我外婆了,她也爱存陈皮……”
“主播快问问奶奶卖不卖!”
林薇心中也是一阵暖流淌过。她看着老人布满岁月痕迹却无比安宁的脸,轻声问:“婆婆,您做陈皮很多年了吧?”
老人手上的动作没停,脸上却浮起追忆的神色:“打小就跟着我娘弄这个。那时候啊,家里穷,橘子是稀罕物,吃完橘子,皮是万万舍不得丢的。洗干净,晒干,收好。头疼脑热,肚子不舒服,就靠它。后来日子好了,橘子多了,这习惯也丢不下了。总觉得收了这些皮,晒好了存起来,心里才踏实。像存着点阳光,存着点念想。”她粗糙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一块深褐色的陈皮,如同抚摸一件珍宝,“看着它们从鲜亮的橘子皮,一点点变干,变皱,颜色越来越深……就像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人一点点老去。但好的东西,经得起放,越放越有味道。”
林薇的直播间里,礼物开始飘屏,许多观众留言要购买老人家的陈皮。林薇心念一动,柔声问:“婆婆,您这些宝贝陈皮,卖吗?直播间好多朋友看了,都特别想要一点呢。”
老嬷嬷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笑容朴实:“卖啥呀!都是自己家里吃不完的橘子皮晒的,不值几个钱。姑娘你喜欢,拿点去泡水喝。”说着,她不由分说地打开一个装着五年陈皮的陶罐,用一个小竹夹子夹出几块颜色深褐、散发着浓郁醇香的陈皮,用一张干净的黄草纸仔细包好,塞到林薇手里。“拿着!炖肉泡水都行。记得啊,好东西要慢慢品,急不得。”
那陈旧的黄草纸包裹带着阳光的温度和老人手掌的暖意,沉甸甸地落在林薇掌心,一股深沉而复杂的柑橘陈香混合着泥土和阳光的气息幽幽散发出来。林薇心头一热,连声道谢:“谢谢婆婆!这太珍贵了!我…我付您钱!”她下意识地去摸口袋。
“哎哟,不要不要!”老嬷嬷连连摆手,佝偻的腰背挺直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几块橘子皮,自家树上长的,要啥钱!姑娘你大老远走来,不容易。拿着喝,喝了舒坦就行!”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容灿烂,眼神清澈得像山间的泉水。
林薇知道再推辞反而显得生分,便珍而重之地将那包陈皮放进拖车上的一个小收纳袋里,又拿出手机,对着老人和她的晒匾、陶罐拍了几张照片。“婆婆,那我给您拍个照留念好吗?您和您的陈皮,特别美!”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花白的鬓发,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却无比真诚的笑容。林薇迅速将照片发到了朋友圈和粉丝群:“晒谷场上的时光宝藏!遇见最温暖的陈皮哲学。感恩!”
告别了慈祥的老嬷嬷,林薇拉着拖车继续前行。午后阳光愈发炽烈,像熔化的金子泼洒下来,空气闷热得没有一丝风。汗水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精心描绘的眼线末端也微微有些晕染。脚下的水泥路被晒得发烫,透过薄薄的丝袜和细高跟的鞋底,热气一阵阵蒸腾上来。拖车的滚轮似乎也变得沉重起来,发出略显滞涩的咕噜声。直播间里,观众们看着镜头里她微红的脸颊和被汗水濡湿的鬓角,纷纷发弹幕:
“姐姐歇歇吧!看着都热!”
“找个阴凉地方补个妆喝口水啊!”
“心疼!这路看着好难走……”
“主播太拼了!注意防暑啊!”
林薇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略带疲惫却依然灿烂的笑容,声音有些微哑:“是有点热,不过还能坚持!江南的夏天嘛,热情似火!”她拧开一瓶新的冰水,小口啜饮着,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片刻的舒缓。正说着,前方的路拐了个弯,变成了一段长长的、毫无遮蔽的上坡路,在烈日下白花花地延伸着,看不到尽头。林薇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一鼓作气时,身后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
一辆半旧不新的蓝色轻型小货车,带着一路尘土,在她身边缓缓停了下来。副驾驶的车窗摇下,露出一张中年女性的脸庞。大约四十多岁,皮肤是常年日晒后的健康小麦色,圆脸盘,大眼睛,眼神明亮而爽利,扎着简单的马尾,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她穿着干净的碎花短袖衬衫,脖子上搭着一条微微汗湿的毛巾。
“姑娘!”女司机声音洪亮,带着点本地口音,语气是直来直去的关切,“这么热的天,穿得这么漂亮,还拖着车走这大上坡?要去哪?顺路的话捎你一段?”
林薇停下脚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对着这位突然出现的陌生大姐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大姐!我…我徒步呢,没具体目的地,就沿着这路往前走。”
“徒步?”女司机瞪大了眼,上下打量着林薇的细高跟和真丝裙,又看看那粉色的拖车,一脸难以置信,“穿这样徒步?姑娘你可真行!”她摇摇头,语气更坚决了,“上来吧!前面十几里都没啥遮阴的地方,这大日头底下走,非中暑不可!我这车虽然破点,但有顶棚!送你去前面有树荫或者有村镇的地方你再下来走,不耽误你徒步!”她指了指后车厢,那里堆着一些编织袋,隐约可见里面是些书本教材之类的东西,但旁边空出一小块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