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余晖温柔地涂抹在古朴的石头房子和袅袅升起的炊烟上。
村口几个玩耍的孩子看到她们这副模样,都好奇地停下了游戏,指指点点。
几个坐在自家门前择菜或抽烟的老人,也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林薇这副伤痕累累却依旧妆容残存、衣着破烂但材质精良的模样,与这个宁静朴实的山村格格不入,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阿婆对此视若无睹,径直搀扶着林薇,走向村子靠里一栋看起来比较新的二层小楼。
楼前挂着块木牌,用朴拙的字体写着:“归云居”。
民宿的女主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笑容温婉的妇人,姓陈。看到阿婆扶着如此狼狈的林薇进来,她吓了一跳,赶紧迎上来帮忙。
“张阿婆!这是怎么了?快进来快进来!”陈姐连忙拉开客厅的玻璃门。
“山上摔了一跤,脚崴得厉害,皮外伤不少。”阿婆言简意赅,和陈姐一起把林薇小心地搀扶到客厅的竹沙发上坐下。
“哎哟,这伤得不轻啊!快坐下快坐下!”陈姐看着林薇的惨状,尤其是那肿得发亮的脚踝和遍布划伤、裹着破丝袜的腿,连声惊叹,“姑娘你穿成这样爬山?胆子也太大了!”她转身麻利地去拿医药箱,“阿婆你先坐,喝口水,我去拿碘伏纱布。”
阿婆摆摆手:“不用忙我,她脚上我涂了石斛胶,先别洗掉,能镇疼消肿。皮外伤你给消消毒包扎下就成。我先回了,家里鸡鸭还没喂。”她看向林薇,眼神依旧平静,“小妹子,你安心在这住下养伤,车子的事别担心,明天我让强伢子他们去弄下来。有事让陈妹子找我。”
“谢谢阿婆!真的……太感谢您了!”林薇看着阿婆布满汗水和尘土的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温暖。这份来自陌生人的、不求回报的援手和那份如石斛般坚韧的生命态度,是她此行最珍贵的收获。
阿婆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利落地转身,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如同山间一片沉静的叶子,回归了属于她的山林。
陈姐很快拿来医药箱,蹲下身,动作轻柔地帮林薇处理身上和腿上的擦伤。碘伏的刺痛让林薇忍不住吸气。
“忍着点啊,伤口得处理干净。”陈姐一边小心地擦拭,一边看着林薇那条惨不忍睹的丝袜,哭笑不得,“你这袜子……都这样了,还不脱掉?多难受啊!”
林薇这才低头仔细看自己的腿。那条昂贵的浅紫色丝袜早已失去了所有美感,被划开几道大口子,破洞边缘抽丝严重,沾满了泥污、草汁、血渍和干涸的绿色石斛胶质,紧紧贴在伤口上,又闷又黏,确实难受至极。她试图去脱,但袜子边缘黏在伤口上,稍微一扯就疼得钻心。
“嘶……好像黏住了。”林薇疼得皱眉。
陈姐见状,从医药箱里拿出一把小巧的医用剪刀:“别硬扯,剪开吧。反正也不能要了。”她动作小心,沿着林薇大腿完好的部分,将丝袜剪开一个大口子,然后一点一点地剥离黏在伤口上的部分。当最后一缕破损的丝袜终于被剥离,露出底下青紫红肿、布满擦伤的皮肤时,林薇才真正松了口气,虽然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刺痛,但那种束缚和黏腻感终于消失了。
“这就舒服多了吧?”陈姐笑了笑,继续帮她消毒包扎。
处理完伤口,陈姐又帮忙办理了入住,还贴心地送来了热乎乎的饭菜——一碗熬得浓稠喷香的白粥,一碟自家腌的脆嫩爽口的酱瓜,还有一盘清炒山野菜,绿油油的,散发着清新的香气。林薇早已饥肠辘辘,也顾不得形象,坐在竹沙发上就吃了起来。热粥下肚,胃里暖了,身上似乎也恢复了些力气。
“我们雁荡山啊,靠山吃山,这野菜就是时鲜货。”陈姐在一旁坐下,热情地介绍,“这叫‘观音菜’,我们土话也叫它‘神仙菜’。就长在湿润的溪谷边,清炒一下,加点蒜末,最是清香爽口,还带着点微微的苦味,能下火。这季节正嫩呢。”
林薇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果然,一股清新的、带着山野气息的微苦在舌尖化开,随即是淡淡的甘甜,口感脆嫩多汁,非常特别。疲惫的身体仿佛被这股山野的清甜滋润了。
吃完饭,陈姐扶着林薇,一步一挪地上了二楼最靠里一间安静的房间。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原木色的家具,素色的床单被套,窗外正对着黑黢黢的山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草木清气。最让林薇满意的是,房间里居然有一个独立的、铺着白色瓷砖的卫生间!这对满身泥污、急需清洁的她来说,简直是天堂。
“热水器刚开的,水一会就热。你慢慢洗,小心脚!有事叫我,我就在楼下。”陈姐交代完,体贴地关上门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林薇一个人。喧嚣褪去,身体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感瞬间加倍涌了上来。她靠在门板上,长长地、疲惫地舒了一口气。环顾这个小小的、温暖的避风港,再回想这一天从晨起的精致到坠谷的惊魂,再到阿婆的援手和那石缝中的生命哲理,恍如隔世。
她单脚跳着挪到床边,拉开那个虽然沾了泥污但依旧坚固的行李箱——里面是她的另一个世界。她翻找出一套柔软的纯棉家居服,又拿出卸妆油、洗面奶、护肤品小样。
卸妆的过程堪称惨烈。糊掉的睫毛膏和眼线在眼周形成顽固的黑晕,她对着卫生间那面不算太清晰的镜子,用卸妆棉沾着油,一遍遍擦拭,才勉强恢复素净的容颜。没有了妆容的修饰,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
洗澡是个更艰巨的工程。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包扎好的伤口和肿痛的脚踝,用保鲜膜将右脚踝仔细包裹了好几层,确保不会进水。然后扶着墙壁,单脚站着,用花洒冲洗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温热的水流冲刷掉头发里、皮肤上的泥土、草屑和汗渍,也带走了最后一丝紧绷的神经。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些青紫的瘀伤、擦破的皮肤,还有高高肿起的右脚踝,以及阿婆涂抹的那层早已干透、留下淡淡绿色痕迹的石斛胶质。这些伤痕是今日历险的印记,也让她对阿婆那句“在石头缝里找活路”有了更深切的体悟。
洗去一身风尘和狼狈,换上干净的纯棉家居服,林薇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些。她单脚跳到窗边的小桌前坐下。窗外,夜幕低垂,山村的灯火稀疏亮起,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巨大而沉默的剪影,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草木的清香,间或传来几声犬吠和虫鸣。
她拿起充电恢复了一些电量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十个未接来电提醒和密密麻麻的微信消息,大部分来自她那个名为“精致徒步姐妹花”的小群,还有一些是直播平台助理的留言。她先点开群聊。
群里早已炸开了锅:
苏曼(都市花店老板娘,曾收留林薇一晚):“薇宝!!直播怎么突然断了?!弹幕说好像听到你尖叫摔下去了?急死我了!看到消息速回话!@薇宝”
李想(川藏线卡车女司机,曾捎过林薇一百多公里):“靠!什么情况?定位发我!还在雁荡山那块儿吗?有没有事?受伤没?”
王丹(景德镇陶瓷手艺人,曾让林薇借宿工作室):“天哪!薇宝你还好吗?报警没有?需要帮忙吗?急急急!”
(后面是刷屏的担忧询问和祈祷表情包)
林薇心中一暖,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疲惫却真实的微笑:
薇宝:“姐妹们!我活着!活着呢!(大哭.jpg) 确实摔了一跤,滚山坡下了(捂脸.jpg)”
薇宝:“万幸!被一位超厉害的采药阿婆救了!脚崴了,肿成猪蹄(猪头.jpg) 皮外伤一堆,但骨头没事!现在在山下一个民宿安顿下来了,安全!”
薇宝:“我的‘战损’造型简直了……等我缓缓,给你们看个‘艺术照’(奸笑.jpg) 爱你们!别担心了!”
消息刚发出去,群里瞬间被“谢天谢地”、“吓死宝宝了”、“抱抱我的宝”、“好好养伤”的刷屏淹没。苏曼和李想更是直接弹了视频请求过来,林薇赶紧切回文字,安抚她们自己需要休息,明天再详聊。
处理完姐妹们的关心,她又给直播助理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简单说明情况,表示需要休息几天,复播时间待定。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放松下来。目光落在桌角。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用干净手帕包起来的东西。是陈姐刚才扶她上楼时递过来的,说是张阿婆临走前特意交代留给她的。
林薇小心地打开手帕。里面是几块深褐色、饱满厚实的石斛茎秆,正是阿婆今天用来给她治伤的那种。茎秆表面带着自然的褶皱,质地坚硬,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浓缩了山岩的精华。旁边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已经切好的石斛枫斗,方便煮水。手帕上放着一张折起来的纸条,上面是陈姐代笔写下的、歪歪扭扭却字迹认真的几行字:
“石斛煎水喝,补亏空。晒干磨粉,调蜂蜜敷伤,好得快。莫怕疼,莫心焦,石缝里的草,晒了日头又青了。——张阿婆”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林薇的心头,眼眶再次发热。她拿起一块石斛,凑近鼻尖。那股熟悉的、清冽而深沉的草木甜香幽幽传来,带着山岩的冷冽和阳光的暖意,如同阿婆本人给予她的感觉——在贫瘠与风霜中淬炼出的温厚力量。
她将石斛轻轻放在桌面上,拿起手机,对着它们,也对着自己那只被擦伤药水涂抹过、依旧青紫红肿、暴露在空气中的右脚踝,调整角度。灯光下,伤痕显得格外刺目,与旁边那些深褐色的、饱经风霜的石斛形成一种奇异的、充满生命张力的对比。
她按下快门。
照片里,青紫的瘀伤、结痂的擦痕、药水的痕迹构成了一幅独特的“伤痕艺术”。旁边,几块深褐色的石斛如同沉默的守护者,带着岩石的纹路和岁月的沉淀。背景是虚化的、透着暖黄灯光的原木桌面。
她打开朋友圈,上传这张照片,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敲下配文:
“今日份‘疗愈’色系。来自雁荡山深处的馈赠与课堂。谢谢您,石缝里的光。 #精致徒步 #战损版 #石斛有灵”
点击发送。
几乎是瞬间,点赞和评论的小红点就开始跳动。有群里姐妹的心疼慰问,有粉丝的关心祝福,也有纯粹被这独特“艺术照”吸引的惊叹。
林薇没有细看,她放下手机,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山村的夜,宁静而深邃。身体依旧疼痛,疲惫感如潮水般将她包围。但心底,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暖意,如同阿婆涂抹在伤处的石斛胶,清凉而温厚地渗透开来。
她轻轻抚摸着桌上那几块粗糙而温润的石斛,指尖传来岩石般的坚硬和生命特有的柔韧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