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虽然关闭了拍摄,但录音功能还在默默工作,阿婆温和而充满哲理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另一端守候的粉丝耳中。
【弹幕瞬间炸了:】
【阿婆金句!记笔记!花要舍得剪!】
【露珠滴在手背上那个镜头,绝了!导演在哪里?快拍电影!】
【阿婆看薇薇的眼神好暖啊,是欣赏不是嫉妒,老一辈的从容。】
【呜呜呜,想我奶奶了……】
“阿婆说得真好。”林薇由衷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她蹲下身,拖车的拉杆靠在腿边,目光与花摊齐平,更认真地挑选起来,“我想买几枝,插在房间里,看着心情也好。”
“好,好。”阿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像盛开的菊花。她放下剪刀,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湿布擦了擦手,然后仔细地帮林薇挑选。“这枝粉的,颜色嫩,配你好看。”她拿起一枝浅粉色的月季,花瓣层层叠叠,边缘透着点白,娇羞可人。“这枝黄的,精神,看着就欢喜。”她又拿起一枝鹅黄色的,花型饱满,生机勃勃。她熟练地用浸湿的报纸将花茎根部包好,再用一根细细的稻草绳捆扎固定,动作轻柔,仿佛在呵护婴儿。
“阿婆,您在这里摆摊多久了呀?”林薇付了钱,接过那束散发着清香的月季,随口问道,语气里是真诚的好奇。
阿婆接过几张零钱,小心地放进腰间一个同样洗得发白的旧布钱袋里,系好带子。她重新坐回自己的小竹凳上,拿起剪刀,又开始修剪另一捧花,神情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安详。
“几十年喽,”阿婆的声音带着悠远的回忆,“从我还是个小姑娘,跟着我姆妈在这里卖花,到现在……这头发都白透喽。”她抬手捋了捋鬓角的白发,笑容里没有苦涩,只有平静的接受。“以前啊,卖的都是自家院子里种的,栀子花、白兰花,香得很,串起来,小姑娘们别在衣襟上,走过一路香一路。现在游客多了,喜欢的也杂了,就种些月季啊、洋牡丹啊这些颜色鲜亮的。”
“那……您一直是一个人?”林薇轻声问,抱着花束,在阿婆旁边一块干净的石阶上坐了下来,也不介意会弄脏她精致的裙子。粉色的拖车安静地立在一旁。
阿婆剪花枝的手顿了顿,目光投向缓缓流淌的河水,眼神有些放空,仿佛穿透了时光。“老头子啊,走得早。”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年轻的时候在船上运货,有一年发大水,船翻了……人就没了。留下我和两个小囡。”
林薇的心微微收紧,抱着花束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直播间里也安静了一瞬,弹幕飘过一片【阿婆……】、【心疼】的感慨。
“那时候是真难啊。”阿婆收回目光,继续剪着花枝,咔嚓咔嚓的声音在清晨的静谧中格外清晰,“眼泪流干了也没用,日子还得过下去。我就白天卖花,晚上帮人家缝补衣裳、糊纸盒,啥活计能挣口饭就干啥。心里头啊,堵得慌,怨天怨地怨命苦,有时候看着这河里的水,都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她的话语朴素直白,没有渲染,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后来呢?”林薇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阿婆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像乌云缝隙里透出的阳光。“后来啊,还不是为了两个小讨债鬼!”她语气里带着亲昵的嗔怪,“大的那个,才五岁,抱着我的腿哭,‘姆妈,我饿’。小的还在吃奶,饿得哇哇哭,小脸都黄了。看着他们,心就硬了。”她剪掉一根多余的侧枝,动作利落,“跳河?哪能跳?跳了,他们咋办?谁给他们一口饭吃?谁替他们挡风遮雨?这念头啊,就像这剪下来的枯枝败叶,”她用剪刀尖点了点竹筐里的残枝,“得扔!狠狠心扔了!你不扔,新的念头、新的日子,怎么进得来?”
她拿起修剪好的花枝,满意地看了看,插进另一个清水瓶里。“再难,一天一天熬,也就熬过来了。两个小囡也争气,现在都大了,在城里安了家,工作都体面。总想接我去享福,住那高楼大厦。”阿婆摇摇头,笑容里带着固执和满足,“住不惯!吵,不接地气。还是这里好,闻着花香,看着这河水,听着摇橹声,心里头踏实。他们有空就来看看我,带点吃的用的,我就给他们包顿荠菜馄饨,或者煮碗糖芋苗,他们小时候顶爱吃的。”说起儿女,阿婆眼角的皱纹都洋溢着光彩。
【弹幕:泪目了家人们!阿婆太强大了!】
【为母则刚!剪掉枯枝,才能迎来新生!阿婆是哲学家!】
【糖芋苗!荠菜馄饨!乌镇美食打卡清单+2!】
【阿婆的笑容太治愈了,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您真了不起,阿婆。”林薇由衷地说,心底某个角落被深深触动。她想起那个金碧辉煌却冰冷空洞的“家”,想起那些围绕着巨额财富上演的无休止的算计与倾轧。她选择“扔”掉的,是旁人梦寐以求却让她窒息的一切。她拉起拖车,选择用脚步丈量土地,用肌肤感受风雨,用眼睛记录平凡人的暖光。阿婆扔掉了绝望,守住了责任与希望;她扔掉了枷锁,拥抱了自由与烟火。形式迥异,本质相通。那滴曾落在阿婆手背的露珠,此刻仿佛带着同样的凉意,轻轻滴落在她的心湖。
“有啥了不起,”阿婆摆摆手,笑容朴实,“过日子嘛,不都是这样。有难处,就熬;有坎儿,就过;心里头有盼头,有念想,再苦的日子也能咂摸出点甜味来。”她指了指林薇怀里的花,“喏,就像这花,你好好养着,清水供着,它就能开好几天,让你看着就高兴。人呐,也得给自己心里头‘供’点好东西,念想啊,盼头啊,或者像你这样,”她目光温和地扫过林薇精致却不张扬的装扮,“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看着镜子里精神,走路都有劲,是不是这个理?”
林薇用力点头,怀中的月季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是,阿婆说得对极了。”她站起身,“谢谢您的花,还有……您的话。”那声“谢谢”里,包含了远超一束花价值的感激。
“谢啥,”阿婆笑呵呵的,“路上慢点走,小姑娘。你这身打扮好看是好看,鞋子太高,石板路滑,当心脚下。”慈爱的叮嘱,如同长辈对自家孩子。
“嗯!我会小心的,阿婆再见!”林薇抱着那束浅粉与鹅黄的月季,拉起她粉色的拖车,再次踏上青石板路。高跟鞋的“笃笃”声重新响起,带着一种更轻快、更坚定的节奏。她忍不住回头,阿婆小小的身影又埋首于她的花丛中,专注地修剪着,阳光在她花白的头发和靛蓝色的衣衫上跳跃。那幅画面,温暖而充满力量,深深地烙印在林薇的脑海里。
离开阿婆的花摊,乌镇也渐渐苏醒。游客多了起来,河道上的乌篷船往来穿梭,船娘清亮的歌声飘荡在水面上。林薇拉着她的拖车,像一道移动的风景线,在古老的街巷中穿行。她走过挂满蓝印花布的染坊,驻足片刻,感受那独特的植物染料气息;她穿过人头攒动的早点铺子,蒸腾的热气里弥漫着生煎包的焦香和小馄饨的鲜香,引得她食指大动,买了一客刚出锅的鲜肉笋丁烧麦,薄皮透亮,汤汁丰盈,站在河边就着晨风吃得心满意足;她在一家临河的茶馆外停下,要了一杯熏豆茶,碧绿的茶叶间点缀着金黄的橘子皮、白色的芝麻和几粒咸香的熏青豆,喝一口,咸甜交织,滋味独特,是水乡特有的待客之味。
她的拖车和高跟鞋引来无数侧目和善意的搭讪,手机直播虽然没开画面,但录音一直开启,粉丝们如同身临其境。
【烧麦!隔着屏幕闻到香了!薇薇吃播搞起来!】
【熏豆茶!神奇的搭配!咸甜党狂喜!】
【求问拖车品牌!负重能力太强了!装这么多还这么稳!】
【那个穿汉服的小姐姐偷看薇薇好几次了,是被美貌震慑了吗哈哈!】
午后,阳光变得有些炽烈。林薇按照计划,沿着石板路向古镇外围走去。道路渐渐不再那么平整,石板缝隙变大,高跟鞋的行走难度陡增。她在一个小石桥的阴凉处停下,从拖车里拿出她的折叠小椅和小桌板支开,又拿出保温杯喝了口水,顺便检查了一下手机电量。直播间的粉丝们听到动静,纷纷刷屏让她休息。
就在这时,一辆略显陈旧的银色小面包车,“嘎吱”一声在她前方不远处的路边停下,扬起一小片尘土。副驾驶的门被推开。
首先探出车门的,是一只脚。纤细的脚踝被一层近乎透明的浅金色丝袜包裹着,丝袜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珠光,像洒了一层碎金。脚上是一双简约的裸色尖头细高跟鞋,鞋面光洁,衬得那只包裹在丝袜里的足弓线条优美无比。这只脚稳稳地踩在略显粗糙的路面上,随即,另一只同样穿着浅金色丝袜和高跟鞋的腿也优雅地探出。接着,一个年轻女子从车里钻了出来。
她看起来和林薇年纪相仿,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米白色小香风粗花呢套裙,裙摆及膝,剪裁得体,完美勾勒出窈窕的身形。内搭一件浅杏色的真丝衬衫,领口系着一个小小的同色系丝绒蝴蝶结。颈间一条细细的铂金锁骨链,腕上一块小巧精致的方形腕表。妆容是精致的都市丽人风格,眉眼描绘得一丝不苟,唇色是温柔的玫瑰豆沙。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精心打理过的栗棕色卷发,蓬松有光泽,随着她站直身体的动作微微弹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精心雕琢的、略带疏离感的都市摩登气质。
她站定,目光习惯性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当她的视线掠过石桥阴凉处那个拉着粉色拖车、穿着烟灰吊带裙和淡紫色丝袜、正坐在折叠椅上休息的精致女孩时,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在这种接近城乡结合部的路段看到如此画风的存在。她的目光在林薇脸上精致的妆容、价值不菲的项链、以及那辆装备齐全到夸张的粉色拖车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双踩在高跟鞋里、裹着淡紫色丝袜的脚上。讶异很快被一种混合着好奇和些许不以为然的神色取代,如同精致的瓷器无意间瞥见了风格迥异的珐琅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