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机里的凤凰传奇唱得激情澎湃:“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 大姐的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种土地赋予的原始力量感,每一次抬臂、每一次跺脚(尽管她明显在控制力度)、每一次转身,都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汗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她也顾不上擦,眼神专注,大声地喊着节拍:“一、二、三、四!转身!手抬高!对!就这样!再来!”
她脚上那双破洞舞鞋,随着她用力踏地的动作,那个洞似乎又咧开嘴笑了几分,那个探出来的脚趾也跟着用力地蜷缩又伸展,显得格外醒目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她身后的姐妹们,有的动作略显笨拙,有的明显跟不上节奏,但都在努力模仿着,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羞涩、认真和投入的复杂神情。
林薇停下了脚步,她的亮片拖车和精致妆容,与眼前这幅充满泥土气息和草根生命力的画面形成了戏剧性的、近乎魔幻的对比。直播镜头也捕捉到了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弹幕瞬间爆炸:
【卧槽!这对比!电影画面感拉满了!】
【领舞大姐的鞋……破成这样了还在跳?泪目了!】
【主播的钻石高跟 vs 大姐的破洞舞鞋,年度最强对比图预定!】
【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啊!主播快问问她们的故事!】
林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酸酸软软又带着暖意的情绪弥漫开来。她关掉了直播的麦克风,只留下视频画面,将手机镜头对准了那位领舞的大姐和她的姐妹们。她拉着拖车,安静地走到晒谷场边缘的一棵老樟树下,没有立刻打扰,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她们每一个或流畅或生涩的动作,看着汗水在她们朴素的衣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看着那双破洞舞鞋在水泥地上倔强地踏出属于自己的节奏。
一曲终了,录音机里的音乐戛然而止。大姐喘着粗气,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转过身,正准备给姐妹们鼓鼓劲,目光猛地撞上了树下那个无法忽视的存在——红裙似火,蓝鞋耀眼,妆容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还有那辆亮得晃眼的粉色拖车。
她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她身后的姐妹们也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望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探究,还有一丝面对过于耀眼事物的本能拘谨。晒谷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大姐毕竟是领头的,很快定了定神,脸上露出一个朴实又带着点局促的笑容,朝林薇走了过来。她脚上那双破洞的舞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姑娘,你……你这是打哪儿来啊?”大姐的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皖南口音,语气里是纯粹的好奇,“穿得这么好看,还拉着个……这么亮堂的车?”她指了指林薇的拖车,眼睛亮晶晶的,像看到了什么新奇的宝贝。
林薇立刻回以一个甜美真诚的笑容,声音清亮:“大姐您好!我叫林薇,是个徒步旅行的,到处走走看看。路过咱们青溪村,被你们的舞姿吸引过来啦!跳得真好,真有精神头儿!” 她的目光自然地落在大姐的脚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大姐,您这鞋……跳起来不硌脚吗?”
大姐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露趾的舞鞋,非但没觉得难为情,反而爽朗地哈哈一笑,抬脚晃了晃:“嗐!没事儿!习惯了!这鞋跟了我好几年了,舒服!就是底儿薄了点,跳得猛了脚底板有点疼。” 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咱乡下人,皮实!”
她身后的姐妹们也跟着围拢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林薇和她那辆“移动宝箱”,七嘴八舌地问:
“姑娘,你一个人走这么远啊?多累啊!”
“你这鞋跟这么细,走山路脚不疼吗?”
“你这车上装的啥呀?亮晶晶的,真好看!”
“你脸上擦的粉真细,白得发光哩!”
林薇被她们的热情和质朴包围着,心里暖融融的。她耐心地一一回答,笑容明媚:“是有点累,但看到不同的风景和人,就觉得值了!鞋子嘛,习惯就好啦!车上装的都是些出门用的零碎,还有我的‘漂亮武器’!”她俏皮地眨眨眼。当被问及妆容时,她大方地分享:“就是一些保湿和防晒的,回头有空可以跟大家聊聊呀!”
气氛很快热络起来。大姐豪爽地一挥手:“我叫张春梅!是咱们村广场舞队的队长!姑娘,相遇就是缘分,别站着了,来来来,坐树荫底下歇会儿!我们正好也歇口气!” 她热情地招呼林薇坐到老樟树下几块光滑的大石头上。
林薇欣然应允,小心地将她那辆闪亮的拖车也安置在树荫下。她刚坐下,一个扎着羊角辫、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就怯生生地凑过来,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拖车上的一颗亮片,又像被烫到似的飞快缩回手,大眼睛里满是惊奇。
“喜欢吗?”林薇柔声问,从拖车侧边一个隐蔽的小袋子里摸出几颗独立包装的彩色水果糖,递到小女孩面前。小女孩眼睛瞬间亮了,看看糖,又看看奶奶(大概是其中一位队员),得到默许后,才飞快地抓过糖果,脆生生地说了句“谢谢漂亮姐姐!”,然后像只快乐的小鸟跑开了。
张春梅看着小女孩跑远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丝感慨。她拿起脚边一个掉了漆的大号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白开,然后用手背抹了抹嘴,看向林薇,眼神里有种敞亮的光:“林薇妹子,让你看笑话了,我们这群老姐妹,瞎蹦跶呢。”
“怎么会是瞎蹦跶?”林薇立刻摇头,语气真诚,“我看得出来,大家跳得很认真,很有力量!特别是春梅姐你,动作特别带劲儿!”
张春梅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摆摆手,目光却飘向了远处层叠的黛色山峦,声音低缓下来,带着一种回忆的悠长:“妹子,你是不知道,以前……可不是这样。”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平复某种情绪。
“前些年,村里的男人,像我家那口子,还有她们家里的,”她指了指周围的姐妹们,“都像候鸟一样,年一过完就飞走了,去城里,去工地,去工厂,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留下我们这些女人,守着家里的老房子、小的,还有几亩薄地。”
“白天还好,忙地里,忙孩子,忙牲口,累得跟陀螺似的,倒头就能睡。可到了晚上……”张春梅的声音沉了沉,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孩子睡了,屋里空落落的,静得能听见老鼠啃木头的声音。一个人躺在床上,瞪着黑黢黢的房梁,心里也空得发慌。想男人在外面是不是累着了?是不是平平安安?想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眼泪啊,就自己往下掉,枕头都是湿的。有时候半夜醒来,摸到旁边冰冷的半边炕,那滋味儿……啧。”
她拿起搪瓷缸子又喝了一大口水,仿佛要冲掉喉头的哽咽。周围的几个姐妹也安静下来,脸上或多或少都浮现出相似的共鸣,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后来呢?”林薇轻声问,眼神专注而温柔,像一个最好的倾听者。
张春梅放下缸子,脸上重新亮起了光彩,那是一种从内里焕发出来的生机:“后来?后来我就琢磨,不能这么下去!眼泪流干了日子还得过,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得有点‘人气儿’!”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声音也洪亮起来。
“我就想,电视里城里人不是都跳那个广场舞吗?热闹!解乏!我就跟村里两个最要好的姐妹说了,”她指了指身边两个同样穿着朴素、但此刻眼神发亮的妇女,“秀芬,桂兰!就她俩!开始就我们仨!”
她模仿着当初的样子,声音压低,带着点“密谋”的兴奋:“那天晚上,等娃睡了,我们仨就偷偷摸摸聚在我家院子里。月光底下,我就凭记忆,比划着电视里看来的动作,教她们。哎呀,你是没看见,笨手笨脚的,你踩我脚,我撞你胳膊,自己把自己逗得咯咯笑,又怕笑声太大吵醒邻居和孩子,捂着嘴憋得脸通红!跟做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