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寻了一处路边相对干燥平坦、有树荫遮蔽的大石头,费力地将小推车拖过去停稳。
顾不得石头上可能沾染的尘土,她几乎是瘫坐下去,背靠着树干,大口喘息。
她拧开水壶,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喝着水,目光有些茫然地投向蜿蜒曲折、似乎永无尽头的山路。
身体的疲惫像潮水般一阵阵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直播间的镜头忠实地记录着她此刻的狼狈:汗湿的头发黏在脸颊,晕开的眼妆,沾满泥点的红裙,还有那双昂贵的、此刻却狼狈不堪的高跟鞋。
【薇姐!快歇歇!脸都白了!】
【心疼!这太阳太毒了!找个地方避避吧!】
【嘴唇都干了…水够吗?】
【要不…下播休息会儿?别硬撑啊!】
【这才是真实的徒步吧…不是摆拍。】
林薇努力调整着呼吸,对着镜头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就是…有点饿了,也有点热。歇会儿就好。” 她放下水壶,从推车侧袋里摸出一小包压缩饼干,撕开包装,小口小口地啃着。干燥的饼干碎屑粘在有些干裂的唇上,她需要用力咀嚼才能下咽。
就在她机械地咀嚼着饼干,意识都有些被疲惫和炎热模糊的时候,一阵奇异的声音顺着山风,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不是鸟鸣,也不是虫唱,而是一种富有节奏的、带着韧劲的摩擦声——“唰…唰…唰…”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像清凉的小溪,淌过林薇被燥热和疲惫占据的感官。她下意识地抬起头,侧耳倾听,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循着声音的来源方向望去。
小路在前方几十米处拐了一个不大的弯,被几块嶙峋的山岩和几丛茂密的灌木半遮半掩着。声音正是从岩石后面传来的。
林薇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收起吃了一半的压缩饼干,拧紧水壶盖,撑着石头站起身。身体的酸痛依旧,但精神却为之一振。她拉起小推车,小心地控制着轮子,尽量避开最泥泞的地方,朝着那“唰唰”声走去。
绕过那几块挡路的岩石,眼前豁然开朗。小路在这里变得稍微宽阔了些,一侧是陡峭的山壁,另一侧则是一个小小的、由雨水冲刷形成的天然土坪。土坪边缘长着几株枝繁叶茂的苦楝树,浓密的树冠投下大片清凉的阴影。就在这片难得的阴凉里,坐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背对着小路,面朝着山壁的方向。她坐在一个低矮的、用几块石头垫着的小板凳上,身形敦实而结实,穿着一件洗得褪色发白的蓝布斜襟褂子,下身是同样质地的深灰色长裤,裤脚高高挽起,露出一截被阳光晒成深棕色的、结实的小腿。脚上是一双沾满泥巴的、磨得边缘发毛的黑色塑料凉鞋。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头发,在脑后紧紧地绾成一个圆髻,用一根普通的黑色发夹固定着,一丝不乱,显得异常利落。
她身前的地上,铺开着一片正在编织中的东西。旁边散乱地堆放着几大捆长长的、颜色深浅不一的金黄色稻草。此刻,她正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活计。只见她粗糙的双手灵活地翻飞着,一手捻起几根长长的稻草,另一只手则握着一个沉甸甸、油光发亮的木制梭板。她的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眼花缭乱:手指捻动稻草,将其搓成一股更结实的草绳,然后手腕翻转,梭板带着草绳如同灵巧的鱼儿般,在已经竖立固定好的经线(纵向的草绳)间飞快地左右穿梭(纬线)。每穿引几下,她便停下来,拿起放在腿边的一个厚实的、边缘光滑的木拍子,“啪!啪!”地用力拍打几下刚刚编织进去的纬线,让它们更加紧密、服帖。那富有节奏的“唰唰”(穿梭声)和“啪啪”(拍打声),就是刚才吸引林薇的奇妙乐章。
女人的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与土地打交道的农人特有的、近乎本能的熟练。阳光透过苦楝树叶的缝隙,在她布满劳作痕迹的手背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在她身后,靠着山壁的地方,已经整整齐齐卷放着好几张编好的草席,散发着干燥稻草特有的、阳光烘烤过的温暖气息。
林薇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站在小路的拐角处,屏息凝神地看着。小推车的轮子也安静下来。直播间里瞬间被惊叹号刷屏:
【哇!手艺人!】
【这是在编草席?动作好快!】
【这声音…听着莫名解压!】
【纯手工啊!现在很少见了!】
【薇姐快过去看看!】
林薇轻轻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重新挂上温和友善的微笑。她拉着小推车,小心地走下小路,踏上那片小小的土坪。高跟鞋踩在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声音惊动了专注编织的女人。她手上的动作一顿,梭板停在半空,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
当她的目光触及林薇时,那双被岁月刻下深深鱼尾纹、却依然清亮有神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她显然被眼前这个突兀出现在山野间的、如同画中走出来的“红裙女郎”震住了。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林薇鲜艳的红裙、包裹在裸色丝袜里纤细修长的腿、脚上沾满泥泞却依旧精致得晃眼的高跟鞋,最后定格在林薇那张汗水微涔、妆容却依旧明艳动人的脸上。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忘了词,只剩下满眼的惊奇。
“大姐,您好!” 林薇主动开口,声音清脆,带着笑意,打破了这份因她而起的错愕,“打扰您了。我是路过徒步的,听到您这边编东西的声音,真好听,就忍不住过来看看。” 她走近几步,目光真诚地落在那片正在女人手下逐渐成形的草席上,“您编得真好,又快又密实!这是草席吧?”
女人这才像是回过神,连忙放下手中的梭板和搓了一半的稻草,有些局促地在小板凳上挪了挪身子,脸上也露出了山里人那种淳朴而略带腼腆的笑容:“哎哟,是…是草席。妹子你这是…打哪儿来啊?穿得这么…这么好看,咋走到这山沟沟里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有些沙哑,却很洪亮,透着一股子爽利劲儿。她看着林薇沾满泥泞的裙摆和高跟鞋,又看看她身后那个同样狼狈却显得很“奇怪”的小推车,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好奇。
林薇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指着草席问:“大姐,我能走近点看看您怎么编的吗?这手艺真了不起。”
“嗨,有啥了不起的,乡下人糊口的笨活计!” 女人摆摆手,但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显然对林薇的欣赏很是受用。她往旁边让了让,拍了拍身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头,“坐,坐这儿歇歇脚吧!这大太阳毒的!看你这脸晒得通红!”
林薇道了谢,小心地提起裙摆,在那块石头上坐下。她将手机支架放在推车上,调整好角度,让镜头能同时框住自己和那位编席的大姐,以及她手中的活计。直播间立刻热闹起来:
【哇!大姐好朴实!】
【薇姐快问!这草席怎么编的?】
【纯天然材料啊!环保!】
【大姐的手…全是茧子,看着就辛苦。】
“大姐,您这手艺是家传的吗?” 林薇看着女人重新拿起梭板,动作流畅地继续编织,好奇地问。
女人一边熟练地引着纬线穿梭,一边拍打压实,点点头:“嗯呐,打小看我娘编,看着看着就会了。俺们这儿的老话,‘家有千两金,不如草席在手心’!” 她笑着解释,“过去啊,哪家闺女出嫁,当娘的都得亲手给编几床好席子当陪嫁,压箱底的!席子编得密实平整,新娘子脸上才有光!这手艺,也讲究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