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拉着小推车,跟着老板娘走上狭窄的楼梯。每一步,高跟鞋都敲在木板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泥印。她的背影疲惫而沉重,湿漉漉的裙摆拖在楼梯上,蹭出一道泥痕。然而,她的背脊始终挺直。
客栈前厅昏暗的灯光下,那个工匠模样的男人依旧端着半碗茶,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目送着那个“泥人”消失在楼梯拐角。他咂了咂嘴,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为一声充满感叹的、长长的:“嚯——!”
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微而熟悉的呻吟,一级级向上延伸,仿佛通往疲惫灵魂的救赎之地。老板娘推开走廊尽头一扇老旧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一股混合着淡淡樟脑丸和阳光味道的空气涌了出来。
“就是这间了,姑娘。朝南,窗户对着后山竹林,清净。” 老板娘侧身让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干净。一张挂着素色蚊帐的老式木床,一张方桌,两把竹椅,墙角立着一个斑驳的木质脸盆架。最吸引人的是窗边那个小小的白瓷洗手盆,以及旁边一扇虚掩着的、通往独立小卫浴间的门。
“热水在烧了,一会儿就好!你先歇着!” 老板娘说完,便匆匆下楼去了,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
当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林薇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终于“嗡”的一声,彻底松弛下来。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全身,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她几乎是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也顾不得地上是否干净,昂贵的红裙下摆堆叠在沾满泥泞的赤脚边。她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浊气和山野间的湿冷都排出去。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只有胸腔里那颗心,在经历了路上的惊险搏杀后,依旧有力地跳动着,提醒着她真实的疲惫与同样真实的“活着”。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像一尊被风雨剥蚀却依然倔强的泥塑。直到楼下隐约传来水壶烧开的尖啸声,才将她从短暂的放空中唤醒。她撑着门板,费力地站起身。
第一步,是解脱。她弯下腰,解开那沾满泥浆、沉重不堪的高跟鞋的踝带。脚踝处被湿透的丝袜和鞋子摩擦得有些发红。她踢掉鞋子,赤脚踩在冰凉却光洁的木地板上,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心窜上,竟带着一种奇异的舒爽。接着,她摸索到裙侧的隐形拉链,缓缓拉下。湿冷的、糊满泥巴的红裙如同蜕下的沉重外壳,滑落在地,堆成一团刺目的狼藉。然后是那早已面目全非的丝袜,她小心地、一点点地将它们从腿上卷下来,泥块簌簌掉落,露出下面疲惫却依旧光洁的肌肤,只是被泥水浸泡得有些发白发皱。最后,她解开发绳,任由一头微卷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同样沾着泥点的脖颈。
当束缚尽去,赤身站在房间中央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包裹了她。空气接触着每一寸肌肤,带走了黏腻的泥污感。窗外,暮色四合,山林的轮廓在深蓝的天幕下变成模糊而温柔的剪影。夜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温柔的耳语,抚慰着旅人的心灵。
她走到窗边,推开木格窗。清凉湿润、带着竹叶清香的山风立刻涌了进来,吹拂着她汗湿的额发和裸露的肌肤,瞬间带走了最后一丝燥热和疲惫的黏腻感。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和归巢鸟雀的啁啾,交织成一首宁静的山野小夜曲。她深深吸了一口这清冽的空气,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洗涤了一遍。
楼下传来老板娘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接着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姑娘,热水好了!给你放门口?”
“谢谢老板娘!麻烦您了!” 林薇扬声回应,声音带着沐浴前的轻快。
她拉开卫浴间的门。小小的空间,墙壁贴着老式的白瓷砖,有些地方已经泛黄。但一个崭新的、银色的大号电热水器挂在墙上,正发出低沉的嗡鸣,显示着水温。一个塑料桶放在花洒下,里面热气蒸腾。旁边还贴心地放着一块崭新的肥皂、一条干净的毛巾和一叠粗糙但厚实的草纸。
没有犹豫,她站到花洒下,拧开了热水开关。
“哗——!”
温热的水流带着强劲的冲击力,瞬间从头顶浇灌而下!那热度恰到好处,烫得皮肤微微发红,却带来一种直击灵魂的舒爽!水流冲刷着头皮,流过脖颈、肩膀、脊背、四肢……温热的洪流所到之处,凝固的泥块迅速瓦解、剥落,混着浑浊的泥水,争先恐后地沿着她身体的曲线流淌下来,在脚下汇成一条污浊的小溪。紧绷的肌肉在热水的抚慰下一点点放松、软化,酸痛感似乎也被水流带走了大半。她仰起头,闭着眼,任由水流冲击着脸颊,感受着那份纯粹的、涤荡身心的温暖与力量。水流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轰鸣,像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冲刷掉所有的风尘、疲惫和惊险。每一寸肌肤都在贪婪地呼吸着这份洁净与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皮肤被泡得微微发皱,指尖都泛了白,林薇才恋恋不舍地关掉了水龙头。氤氲的热气弥漫在小小的卫浴间里。她拿起那块带着原始皂角味的粗糙肥皂,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清洗着身体和头发,直到感觉每一个毛孔都重新变得清爽、通透。
换上柔软的纯棉睡裙,用毛巾裹着湿漉漉的头发,林薇走出浴室,整个人如同新生。皮肤被热水蒸腾得白里透红,散发着沐浴后的清新气息。虽然依旧疲惫,但眼神清亮,精神已然焕发。
她走到小推车前,蹲下身,打开防水层。里面整齐叠放的衣物纤尘不染,色彩依旧鲜亮。她拿出干净的贴身衣物,然后是明天要穿的一套——简约的白色丝质衬衫,搭配一条剪裁利落的烟灰色高腰阔腿裤。最后,她取出一双全新的、细腻的浅灰色丝袜和一个精致的首饰小包。
她坐到床沿,拿起那卷浅灰色丝袜。指尖触碰到那冰凉丝滑的尼龙面料,一种熟悉的、带着仪式感的安宁感油然而生。她轻轻展开袜身,找到袜尖,小心翼翼地将涂着透明护甲油的圆润脚趾套进去。那丝滑的触感温柔地掠过脚踝、小腿肚,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是洁净肌肤对精致触感的敏感回应。她细致地将袜身向上捋平,直到袜口服帖地停留在膝盖上方。浅灰色的丝袜,衬得她刚刚沐浴过的腿部肌肤更加莹润细腻,在昏黄的灯光下流动着温润的光泽。她满意地欣赏了一下,然后拿起首饰包,取出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对着墙上模糊的小镜子,仔细地戴好。圆润的珍珠在她耳垂上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手机。屏幕上已经堆积了不少信息和直播平台的提示。她点开微信,置顶的家族群依旧安静如死水,没有任何信息。她面无表情地划开。然后点开朋友圈。
最新一条动态,是她下午在编席大姐的土坪上拍的。照片里,是那几卷金黄色的草席,特写是大姐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灵巧的手。配文简洁而有力:
【徽南山径,遇见时光与智慧。草席要编得密,才不漏风;可也得留空隙,不然闷得慌。人情世故,亦是如此。太近了扎人,太远了生分。度,是门艺术。致敬坚守的手艺人。今日份‘精致’来自土地的馈赠和心灵的震撼。 #精致徒步 #草席哲学】
这条状态下面,已经收获了一连串的赞和惊叹的评论。她微微一笑,手指滑动,点开了直播平台的回放。屏幕上,自己挥动“高跟鞋斧”劈砍树干的画面被无数弹幕淹没:
【姐姐帅炸了!】
【这武力值mAx!】
【路转粉!从此是薇姐铁粉!】
【求高跟鞋斧头链接!(狗头)】
林薇看着那些惊叹和调侃,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她点开打赏记录,找到了那个打赏金额最高的Id——一个匿名的、头像一片漆黑的用户。金额后面备注着一行小字:【你的度,刚刚好。】
她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窗外,山风拂过竹林,沙沙声更响了,像是某种温柔的回应。夜色,已浓稠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