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引齐天入堂,唤老妻与儿媳备饭。
齐天忙谢道:
“老丈不必费心,我这两日粒米未进,不宜饱食荤腥,只需几只素馒头垫腹便好。”
老者觉其有理,吩咐家人现蒸馒头,又引齐天坐于方桌旁,递过一碗茶水问道:
“齐小友看着不像本洲人士?”
齐天饮了口茶,笑道:
“确实不是,我等商旅常年跨洲奔波,四海为家已是常事。”
老者颔首,忽叹道:
“难怪你不知,这西牛贺洲如今最不待见的便是和尚。”
齐天微怔:
“和尚多是清心寡欲、寺中静修之辈,怎会不受待见?”
老者并未反驳,只摇头笑道:
“这话放在几十年前没错,如今早不一样了。”
“如何不一样?”
齐天追问。
老者长叹一声,缓缓道来:
“西牛贺洲本是如来坐镇的崇佛之地,数百年间人人向佛、好善好施,连战乱都绝迹了。
起初人人都觉这是太平盛世,却忘了凡人寿命不过数十载,越来越多孩童自幼皈依佛门,不肯婚嫁生养,不过几百年,洲中人口竟少了近半。
直到数十年前,人们才从‘祥和’的假象里醒过神,这般‘安稳’,根本不是人类能长久走的路。”
他话音稍顿,又添了层愁色:
“偏这时候南瞻部洲闹了战乱,逃荒的人一窝蜂涌进来。
这些人无地无根,不能自活,见和尚在这洲里受敬重、有饭吃,便纷纷剃了头发,假托‘出家’混进寺里。
到后来真和尚假和尚掺在一起,良莠不齐,假和尚坑蒙拐骗是常事,要么装神弄鬼骗钱,要么借着‘化缘’抢粮,更有甚者专挑孩童说‘有佛缘’,实则拐去做苦力。
连真和尚都被带坏了,借着‘度化’的名头强抢孩童、霸占田产,美名其曰说是什么‘顺应佛法’。”
齐天眉头皱紧:
“难怪洲里人排斥和尚,连真假都辨不了,可真是棘手。”
“可不是么!”
老者拍了拍桌沿,怒恼道:
“如今见了光头就得防着,最好避而远之,尤其是有家有娃的人家,孩童最单纯,最容易被强行度化,谁家舍得让孩子断了自家香火?
前阵子邻村有户人家,独苗被假和尚诱去‘修行’,待家人找去寺里时,孩子已经被派去后山挑水劈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咚咚”的木鱼声,只听那人轻喝道:
“贫僧自灵山来,见施主家有慧根,特来度化有缘人!”
老者闻之脸色骤变,忙起身关紧院门,又对堂后喊:
“快把囡囡锁屋里哩!”
齐天向着院外望去,只见巷口站着个“和尚”,他那皱巴巴袈裟上明显的沾着油污,手里的木鱼已经缺了个角。
虽然此人已经在极力的装出一副高僧的模样,但他那已经刻在了骨子里的习性还是从他那滴溜溜的眼神中暴露了出来。
见此,齐天问道:
“这和尚便是我先前在外见到的家伙,他是个假和尚?”
老者冷哼了一声道:
“如今哪分得清真假?
要知道,如今有些真和尚也学着假和尚学了不好的习性。
前阵子有位自称是灵山派的‘高僧’,张口就要收十户人家的孩童去‘修行’,被我们拿着锄头赶出去了。
谁知道他是真高僧,还是披了袈裟的骗子呢?”
那“和尚”在院外敲了半晌木鱼,见没人应声,竟毫无顾忌的伸手去推院门。
老者见此攥紧了拳头,低声道:
“齐小友,先别出声,这和尚若是个假的,多数不是一人来此。
若是他要硬闯,还得靠庄中之人合力才行!”
齐天本就没有声张之意,此次前来的目的是化些斋饭为食,却不想竟是让他开了这等眼界。
这五百年前与五百年后的西牛贺洲简直是天壤之别。
那和尚眼看就要推开老者家的院门,却不知为何停下了手来,而后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老者见那和尚走远后,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道:
“真是苍天护佑!”
齐天听言,疑道:
“老丈,你们在如来坐镇之地,不求佛祖保佑,怎的求苍天护佑?”
老者将身前茶盏端起,里面的茶水早已凉透,虽是如此,他仍旧大饮了一口,这才回道:
“求佛祖保佑?
若是求佛祖有用,我们也就不会那么防着和尚了不是?
前些年的时候,有一户人家的两个儿子与三个孙子皆被度化为僧。
那本是人丁兴旺的家族一下子变成了绝后之家。
那户人家的家主心中不忿,毅然决然的前往灵山方向,欲向佛祖告状讨说法。
但那户人家的家主自那一去之后,便了无音讯,再不曾回来过。
据说,那人根本没有见到佛祖,便就死在了灵山脚下。”
齐天指尖轻叩桌面,心中呢喃道:
“死在了灵山脚下?
这般下去,这佛家的名声岂不是要败坏殆尽?
如来对此不可能不知,他到底在做什么?”
老者见齐天正在深思,也不打扰,只安静的坐在一旁静待。
不多时,老者的老妻端着一笼热气腾腾的馒头进来,轻声道:
“馒头蒸好了。”
齐天闻言,从思绪中醒来,起身接过馒头,与老者的老妻称谢。
老者的老妻说道:
“齐小友不必客礼,你且在此饱腹,我家囡囡在屋里哭呢,说怕和尚把她带走,我去哄哄她。”
老者的老妻走后,老者叹了口气道:
“齐小友快吃吧,这馒头是自家磨的面,干净。”
齐天拿起一只馒头,却突然就没了什么胃口,但出于礼数,他还是大口大口的吃着手中馒头。
他一边吃一边思道:
“五百年后,如来安排三藏取真经,其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东传佛法。
那时的西牛贺洲之地,人烟稀少,信佛好善之家也不甚多。
甚至还出现了重道抑佛之国。
如此看来,都是有着前因的。
如今“佛法”的宣扬之路已经误入歧途,将这原本祥和的洲土,变成了一团难以解开的乱麻。
真不知这五百年间,如来到底是用了何种方法,才将此番被动的局面挽正,好为那五百年后的取经大业做好铺路的?”
齐天将口中馒头的最后一点塞进嘴中,始终觉得味同嚼蜡。
“或许,还是得先去竹林中寻到金蝉子,兴许他会知道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