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舟无法多说,只能简短地回答:“爷,奶,紧急任务。你们在家,多保重,照顾好自己。”
他的语气尽量放得平稳,但那份凝重却无法完全掩饰。
谢奶奶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都浑然不觉,喃喃道:“这……这怎么又……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孩子,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上前两步,想摸摸孙女婿的胳膊,又怕打扰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满眼都是心疼和忧虑。
谢爷爷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裴砚舟面前,苍老却依旧有力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叮嘱:“万事小心,家里不用惦记,有我们呢!”
裴砚舟看着两位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老人,心头也是一酸,他郑重地点点头:“爷,奶,放心。”
谢清禾仰着头,努力想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然而嘴角刚扯开,眼眶就先红了,那笑容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比哭还难看。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却努力说得清晰:“边境风大,冷……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和爷奶在家等你回来过年!”
“袋子里有止血药,效果很好的,白色的瓶子是退烧的,如果……如果发高热就吃一片,绿色标签的是消炎的,上面我都用中文写了说明和用量……一定,一定要看,别不当回事!”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多一分安全。
裴砚舟接过那饱含着她和全家心意的口袋,甚至没有时间打开看一眼,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旁边满眼含泪的奶奶和一脸沉重的爷爷。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承诺与愧疚。
然后,他猛地伸出手,将谢清禾用力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了一下。
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环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她的肋骨。
这是一个几乎令人窒息的、短暂却无比用力的拥抱,冰冷坚硬的作战服硌得她生疼。
男人胸膛传来的炽热温度和剧烈的心跳,却仿佛要通过这个拥抱,将谢清禾身上那令人心安的气息、家的温暖,牢牢地烙印进自己的骨髓里。
“放心。”
他在她耳边留下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令人信服的力量,仿佛这不是一句安慰,而是一个必将实现的誓言。
同时,他也看向爷爷奶奶,沉声道:“等我回来!”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松开她,仿佛卸下了最后一丝牵挂,眼神瞬间恢复了冷峻和锐利。
转身,不再看她,大手一挥,对通讯员小陈和院外待命的司机低吼道:“出发!”
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他带着通讯员小陈大步流星地走出堂屋,军靴踏地的声音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谢奶奶忍不住追到门口,扶着门框,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谢爷爷站在她身边,紧紧抿着唇,花白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无声地揽住了老伴的肩膀。
军用吉普车就停在门口,发动机早已启动,低沉而压抑地轰鸣着,排气管喷出白色的尾气,如同一头嗅到血腥味、焦躁不安的钢铁猛兽,随时准备扑向远方未知的战场。
谢清禾追到门口,刺骨的寒风瞬间包裹了她,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抵御,让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看着裴砚舟高大的身影利落地拉开车门,弯腰坐上副驾驶座,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车子猛地窜了出去,轮胎摩擦着冻硬的地面,卷起一阵冰冷的尘土和枯叶,像一道离弦的箭,飞快地消失在道路尽头,只留下空荡荡的路面和更加凄厉呼啸的北风。
寒风像无形的刀子,裹挟着地上的雪沫,狠狠刮在谢清禾的脸上和裸露的脖颈上,带来刺骨的疼痛,她却浑然不觉。
只是那么呆呆地、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望着吉普车消失在山路拐角的尽头,仿佛连魂魄也随着那滚滚烟尘一同被带走了。
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块最温热的部分,只剩下冰冷的穿堂风,嗖嗖地往里灌,冻彻心扉。
裴砚舟走后,日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按下了慢放键,每一分每一秒都粘稠而滞重,浸满了等待的焦灼和对未知的恐惧。
谢清禾强迫自己像上了发条一样忙碌起来。
坐在书桌前,摊开《红色之恋》的剧本稿纸,或是铺开需要翻译的外文资料,笔尖却常常悬停在纸面上空,久久无法落下。
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盯着院门,仿佛下一秒就能盼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归来。
院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无论是汽车引擎的轰鸣,还是急促靠近的脚步声,都会让她的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又随着希望的破灭而沉沉坠下。
整个家属院的气氛也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大家都知道临近年关出任务定是边境上发生了重要的事情。
谢爷爷听新闻播报的时间,谢清禾都会放下手头的一切,屏息凝神地听着,试图从那些程式化的、语焉不详的报道中,捕捉到任何一丝关于西南边境地区的只言片语。
边境、冲突、我军英勇……这些模糊的词语每一次出现,都让她的心像被针扎一下,既希望听到消息,又害怕听到坏消息。
有时看到谢清禾魂不守舍的样子,谢奶奶还会强打起精神,走过来摸摸她的头,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安慰道:“别瞎想,砚舟那孩子本事大着呢,枪林弹雨都闯过多少回了,这次肯定也能逢凶化吉,平平安安回来的。”
“边境嘛,有点小摩擦很正常,很快就能处理完的。”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像一块脏旧的抹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王嫂子、张嫂子和另外两位平日里交好的军嫂,像是约好了一般,结伴来到了裴家小院。
她们手里都没空着,王嫂子提着一篮子刚蒸好的白面馍馍,张嫂子端着一罐自己腌的爽口咸菜。
“李婶子,清禾妹子,我们过来串个门,顺便带点吃的,你们也别总开火了。”
王嫂子人未到声先到,努力让语气显得轻快自然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