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的目光也越过萧瑞娜的肩膀，精准地捕捉到了“高松晃”眼中绝非痴傻的锐利光芒。
他心头一凛，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极其自然地向前半步，恰好站在了萧瑞娜的身后。
一个既能保护也能控制拿下对方的位置。
“先生。”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恭敬，用的是中文。
丰川清告理解小陈的顾虑——萧瑞娜这个“外人”还在场，不说灭口吧，打晕或许也是稳妥手段。
但他只是摆了摆手，强行压下脑海中翻腾的各种扭曲破碎的念头和幻音，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叫我高松晃即可。什么事情来找我？”
但仔细听，那平稳下仍带着仿佛金属摩擦的沙哑和混乱，为了语气更正常丰川清告也切换成了中文。
小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一脸茫然的高松灯，用极快的语速，言简意赅地将萧瑞娜告知的情况复述了一遍：影山的异常、关于卡车和转生的疯话、指向月之森的威胁，以及那份作为“告别”的保险单。
颅内，另一个声音同步响起。
【绘名：义父，确实有可能。昨天中午在和立希素世她们吃饭时，我共享到的视野里，那个影山的情绪波动就极不正常，充满了毁灭性的绝望】
【绘名：现在来看，被素世挑动后确实有走极端的可能。】
【清告：（痛苦地接收着绘名传递过来的记忆碎片，那些画面带着浓重的负面情绪，让他本就混乱的大脑更加刺痛）绘名，谢了。到时候……可能还需要你出手。】
【绘名：cover！交给我！】
丰川清告的瞳孔微微收缩，又迅速扩散。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某种撕裂感强行压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
“这个情况……还有谁知道？”他问，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几分，眼神扫过小陈和萧瑞娜。
“就我们几个人，高松先生。”小陈沉声回答，身体依旧保持着微妙的戒备姿态，“我们应该怎么办？您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态…….”
这几天的接触，小陈也大概了解到老上司tm的好像脑子有点不正常。
尽管心中吐槽，但是执行命令仍然是本分。
丰川清告猛地抬起头，看向走廊上方天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现在已经六点多了……”他喃喃道，语速突然加快，充斥神经质的紧迫感，“立刻出发去月之森！响町这破地方，这个点还没有电车和JR线……小陈！”
“在。”
“去找这边的‘组织’，调一辆车来！要快！要不起眼的！”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尽管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
“是！”小陈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走到一旁，从怀里掏出一部样式老旧的手机开始拨号，压低声音快速说着什么。
丰川清告的目光转向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不自觉地又带上了几分女孩子气的萧瑞娜。
“瑞娜。”
“在、在的！”萧瑞娜一个哆嗦，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你跟我们一起走。”丰川清告的嘴角扯出痉挛的笑容，“鉴于你现在……嗯，理论上还是华国公民。我依据《中（过审删减）国紧急状态法》和《国家安全法》海外人员紧急征召条例，现在命令你，立刻用你的手机，给小日子警视厅打电话。”
“啊？”萧瑞娜懵了，“报警？他们……他们会理我们吗？这种事情无凭无据的……”
“不会，”丰川清告扯了扯嘴角，露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你告诉他们，有情报显示，有工人团体和反米组织，计划在今天上午，于月之森女子学园前，组织大规模的示威游行，抗议贫富差距和驻日美军问题。让他们去维稳。”
萧瑞娜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猛地亮了：“哦！哦！我懂了！祸水东引，不，是借力打力！”
丰川清告没理会他那蹩脚的成语，转向小陈：“小陈，同步在响町那些工人的群组里散播这个消息。附上几句煽动性的口号——‘打倒资本家’、‘财富还给人民’之类的，做得像一点，把水搅浑。”
“明白！”小陈那边没有抬头，拇指在一台屏幕已经有些磨损的老旧手机上翻飞，快得像出现了残影。
丰川清告的视线在黑暗的走廊里扫了一圈，像是在搜索什么，然后又补充道：“还有，发消息给‘猎人网站’，悬赏那个叫影山的人，把照片发上去，试着锁定他的位置！虽然不抱太大希望……”
他转向萧瑞娜，“你有他照片吗？”
“有！有！之前一起喝酒时拍过！”萧瑞娜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吩咐完这一切，丰川清告像是被抽走了脊椎，整个人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踉跄了一下，后背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门框上。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散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撑在墙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看向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身边，从头到尾都紧紧握着他另一只手的高松灯。
灯仰着脸，那双清澈如洗的粉色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她听不懂那些急速的中文，但她能感受到他身体里传来的战栗，那是一种她已经逐渐熟悉的痛苦。
可即便如此，她眼神的最深处，依然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tomori……”丰川清告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那股迫人的锋锐和疯狂被这道目光融化了，只剩下极度的疲惫和温柔。
他看着她，艰难地组织着已经开始粘稠和跳跃的思绪，“具体情况……待会儿车上，你听小陈解释……我们现在，必须去月之森……”他顿了顿，似乎用尽全力才将下一个指令说清楚，“你……你现在给素世发个消息，叫她……今天无论如何，别来上学。就说……”
灯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立刻用力地点了点头：“好的，晃。”
她松开他的手，毫不迟疑地拿出自己的手机，低头开始用她那有些笨拙的指法飞快地打字。
丰川清告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眼神复杂得像一片翻涌着暗流的深海。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和错乱感如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来，即将再次将他吞没。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灯的头发，指尖冰凉。
“到了月之森……你来唤醒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方法……你知道的……”
话音未落，“高松晃”眼中的神采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那片刻的锐利和疯狂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而呆滞，脸上又挂起傻乎乎的笑容。
他像个失去牵引线的木偶，软软地就要往地上倒去。
高松灯似乎早有预料，在他倒下的刹那就伸出手，熟练地扶住了他沉重的身躯，让他靠在自己娇小的肩膀上。
她抬起头，看向刚刚结束通话的小陈和目瞪口呆的萧瑞娜，眼神平静却坚定。
“我们……我们走吧。”
.......
长崎素世是被自己设置的古典乐闹铃唤醒的。东京的清晨，阳光透过高级公寓那价值不菲的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条纹。
她拿起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看到了LINE上来自高松灯的一条新消息。
【灯：素世酱，早上好。今天……今天可能有点危险，可以……可以不要来月之森上学吗？如果可以的话，也……也请在学校的群组里，提醒一下大家，就说……校门口附近可能会有集会，注意安全。】
素世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灯的措辞颠三倒四，充满了不安，但这恰恰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高松灯不是一个会开玩笑或危言耸听的人。
问问母亲的建议？
她没有赖床，立刻起身，换上了熨烫平整的月之森校服，一丝不苟地打好领带，将及腰的长发梳理整齐。她系上一条素雅的围裙，走进了宽敞明亮的厨房。
淘米，开火，味噌在汤勺里被温水化开，平底锅上滋滋作响的玉子烧逐渐成型，散发出诱人的蛋香。
当她将煎好的银鳕鱼、盛好的米饭和还冒着热气的味噌汤摆上餐桌时，母亲长崎妃玖正好从卧室里走出来。妃玖女士穿着一身干练的女士西装套裙，妆容一丝不苟，即使在家中也保持着东京都议员和森下地产高管的职业风范。
“早上好，素世。”妃玖女士看了一眼丰盛的早餐，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今天也很丰盛呢。”
“早上好，母亲大人。”素世为母亲拉开椅子，“您工作辛苦，早餐要好好吃才行。”
妃玖女士坐下，拿起筷子，随口说道：“今天出门要小心一点。我刚收到一个未经确认的内部消息，说你们学校门口今天可能会有游行示威。”
素世正在为母亲倒茶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头，眼神里投递恰到好处的疑惑：“游行？”
“嗯，”妃玖女士端起咖啡，轻轻吹了口气，语气蕴含政客特有的审视和不以为然，“好像是响町那边的工人。真是的，有什么诉求应该通过正规渠道向议会提出，跑到学校门口闹事像什么样子，只会给社会添麻烦。”
响町。
工人。
这两个词打开了素世脑海中的记忆匣子。她想起了昨天和前几天在工厂仓库里，那场堪称“噪音”的演出。想起了台下那些工人麻木、愤怒、又混杂着一丝狂热的眼神。想起了渡边神父高高在上的悲悯。想起了那个叫影山的男人醉醺醺地和萧瑞娜争吵着什么“公平”。
她也想起了立希那张总是写满“不爽”的脸，以及她架子鼓节奏里对这个世界无差别的不满。
原来是这样。
素世心中一动，将所有线索都串联了起来。她放下碗筷，对母亲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您放心吧，母亲。我今天本来也正打算去花咲川那边，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去她们的图书馆查些资料。”
“花咲川？”长崎妃玖点了点头，“也好，那边的学风也不错。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就不担心了。”
“嗯。那我出门了。”
“嗯。您路上也小心。”
目送母亲出门后，素世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敛去。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手机回复道：【我今天身体也有些不舒服，已经跟学校请过假了，不会去月之森的。消息我也会帮忙在群里通知。】
【谢谢你灯，你们也要小心。】
……
黑色的丰田埃尔法在清晨还算空旷的街道上飞驰。
后座上，高松灯看着手机屏幕上素世的回复，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转过头，看着靠在自己身上，又恢复了孩童般呆滞神情，正好奇地用手指在车窗哈气上画着圈圈的“晃”，轻声问道：“小陈……老师，还、还需要多久？”
开着车的小陈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语气沉稳：“大概还有半小时，应该来得及。和华国不同，日本的高中一般八点半才开始上课，我们还有时间窗口。”
坐在副驾驶的萧瑞娜此刻大脑依旧是一片浆糊，他回头看着后座那诡异又和谐的一幕——一个娇小的少女，像圣母一样抱着一个时而疯癫、时而正常的“傻子”——感觉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观都被颠覆了。
他终于忍不住，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问道：“那个……陈兄弟……他，他到底是谁啊？你又是谁？我们这是在干嘛？拍电影吗？”
小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他是谁不重要，瑞娜同志。你只需要知道，他是一个不能出事的人。而我，是负责确保他不出事的人。至于你，现在是我们的临时编外人员，任务是阻止一场可能发生的灾难。”
“可、可就凭我们几个？”萧瑞娜的声音已经因为恐惧而变调了，他看着后座那个靠在女孩肩膀上，一脸天真地玩着手指的“傻子”，几乎要崩溃了，“对方可是要开卡车的疯子！”
小陈还没回答，后座的灯却突然开口了。她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晃，：“晃……他，他有办法的。”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然后转向萧瑞娜，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在、在月之森……如果他还像现在这样……我就，我就能唤醒他。”
“唤醒他有屁用啊！”萧瑞娜麻了，他挥舞着手臂尖着嗓子，“他醒了能干嘛？肉身挡卡车吗？再说，影山那疯子虽然嘴上说的是月之森，但你能保证一个濒临绝望的人会按计划来吗？万一他临时换个地方呢？东京这么多有钱人的学校，他随便撞一个，我们去哪儿找他？”
……
一辆老旧的观光大巴车里，影山正坐在驾驶室，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他随手丢掉酒瓶，搞到这辆车费了他不少功夫。
在大少女乐队时代，所有大型车辆都接入了智能交通网，特别是卡车这种大型载具，监管极其严格，想偷一辆比登天还难，私自改装更是会被立刻锁定。
但他最终还是找到了漏洞。他在响町一家即将倒闭的旅游公司车库里，发现了这辆被淘汰的旧型号大巴。它的半自动驾驶系统存在后门，而且由于公司濒临破产，车辆的GpS定位和警报系统早就被拖欠费用的服务商给停了。他只花了一个晚上，就用自己那点半吊子的机械知识取得了这台钢铁巨兽的控制权。
他划开那台屏幕裂成蜘蛛网的手机，导航软件上，他之前设置的目的地——“月之森女子学园”——周围的道路，此刻已经是一片刺目的红色。
“道路封闭？”
影山无所谓地皱了皱眉。是交通事故？还是那些大人物又在搞什么活动？
他没兴趣知道。他的目的不是月之森，而是月之森所代表的一切。既然这条路不通，那就换一个好了。反正，东京从不缺少可以让他执行“公平”的地方。
他关掉导航，打开搜索引擎，在搜索框里缓缓输入了几个字：
“东京都 人均资产最高 学校”
冰冷的服务器很快给出了结果，排在第一位的，是一个他同样熟悉的名字——花咲川女子学园。
“呵……”影山发出一声干涩的、难听的笑。他看着那个名字，眼神里闪过一丝病态的兴奋。
“弦卷家的小姐……也在里面吗……”
他将嘴里的烟屁股吐在地上，用脚尖狠狠地碾了碾，火星在昏暗中最后闪烁了一下便熄灭了。影山重新设定了导航目的地，大巴车陈旧的引擎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像一头被囚禁太久后终于挣脱束缚的怪兽，缓缓驶出了阴暗的车库，不紧不慢地融入了东京清晨川流不息的车流之中。
…….
八幡海玲的公寓里，她正叼着一片烤得边缘微焦的吐司，单手有些粗鲁地将花咲川女子学园那身精致的校服套在身上。
校服裙摆划过光滑的木质地板，她趿拉着拖鞋走到玄关，随手抓起挂在墙上的手机。
指纹解锁，屏幕亮起。
她先是像所有普通高中生一样，扫了一眼新闻推送和社交媒体的动态。
嗯，世界太平，偶像们又发了新歌，同学还在为昨天的电视剧剧情和少女乐队企划吵得不可开交。
她面无表情地划掉这些应用，然后手指在一个伪装成计算器的图标上停顿了半秒，一个需要输入特定密码和二次虹膜扫描的界面弹了出来。
验证通过后，一个极其简洁、只有黑底绿字的界面取代了五光十色的手机桌面。她熟练地点开暗网的“猎人网站”，这是她每天早晨例行的“功课”。
八幡海玲的生活准则很简单，那是她那个当过私人军事承包商（pmc），最后消失在某个鸟不拉屎的战乱国家的父亲，留给她唯一的遗产。
她的父亲没给她留下多少钱财，却给了她一套截然不同的生存哲学，以及与之配套的磨炼出来的生存技能。从她能握稳东西开始，她接触的就不是毛绒玩具，而是枪械的零件和求生手册。
她父亲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信任的只有自己，唯一有价值的是能换取资源的技术。格斗、潜行、情报搜集、简易爆炸物制作……这些在和平国度听起来像天方夜谭的东西，却是海玲的“家庭作业”。
父亲失踪后，为了支付这间高级公寓不菲的租金，也为了让自己的“技术”不至于生疏，她便通过父亲留下的渠道，成为了“猎人网站”的一名初级成员。她不接那些肮脏的暗杀任务，只做一些在法律边缘游走的、类似私家侦探和安保的活儿，赚取足够的生活费，维持她“普通女高中生”的身份。
至于收养她的“亲生母亲”，也算是她父亲的可怜女人，算她比较重视的东西了，就是总是会过多关心她，令她有些心烦。
一条刚刚发布的、用红色高亮标注的匿名紧急悬赏，吸引了她的注意。
【目标：影山（附照片）】
【任务：紧急定位并实时报告其位置】
【威胁等级：危险】
【报酬：50万日元】
“找人啊……”海玲点了进去，放大了那张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胡子拉碴，眼神阴郁，正是昨天在响町教会门口，和那个渡神父一起吃饭，还跟月之森的长崎素世发生激烈争吵的男人。
“危险？”
海玲微微皱起了眉头。五十万日元的报酬对于一个单纯的定位任务来说，已经算是高价，这说明发布者情况紧急，且确信目标能造成远超这个价格的损失。她回想起昨天那人身上混杂着酒精、绝望和一种偏执的狂热气息。
危险吗.......无所谓。
海玲没有多想，立刻在任务下方点击了“接受”。
然后她转身回到自己房间，从床下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个经过精心改造的瓦斯钉枪。枪身被喷成了哑光黑色，原本的气瓶和击发装置被她更换成了更高压的型号，枪口也经过打磨，足以在近距离内将特制的钢钉打穿薄铁皮。这不是致命武器，但在关键时刻让普通人丧失行动能力。
她将钉枪和两个备用气瓶塞进贝斯包最内侧的夹层里。
可惜……学生会长那里可不好请假啊……那家伙的直觉敏锐得像怪物一样。
海玲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去一趟学校，见机行事。毕竟，她八幡海玲的表面身份，还是个品学兼优只是不时旷课的好学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