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成立的瞬间,克洛德·弗斯达斯感受到的,并非获得灵魂的满足,而是一种冰冷的、黏腻的枷锁,缠绕在他的恶魔核心之上。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楼上卧室里那个散发着贪婪、愚蠢与腐朽气息的灵魂——特兰西伯爵。
这简直是对他品味和能力的最大侮辱。
他推了推眼镜,冰冷的红光在镜片后一闪而逝,最终落在始作俑者——阿洛伊斯·托兰西身上。那个少年依旧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天真与恶毒的、令人极度不快的笑容,仿佛在欣赏一出由他亲手导演的完美戏剧。
“那么,弗斯达斯先生,”阿洛伊斯轻声说,语气甜腻如毒药,“祝您与我的‘父亲’,相处愉快。”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消失在储藏室的阴影中,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只留下克洛德与这份被强加的、令人作呕的“职责”。
接下来的日子,对克洛德而言,是一场缓慢的、持续的精神折磨。
特兰西伯爵在发现自己莫名拥有了一个能力通天、且绝对服从的执事后,最初的震惊迅速被狂喜所取代。他贪婪的本性暴露无遗,开始肆无忌惮地利用克洛德的力量。
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整他那些漏洞百出的生意。在克洛德绝对效率的运作下,那些原本濒临破产的产业起死回生,并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特兰西伯爵,这个伦敦社交圈着名的蠢货与变态,几乎一夜之间,成了商业新贵。
而他最成功的生意,竟意外地是红酒。
更让克洛德感到荒谬的是,特兰西伯爵不知从何处弄来的葡萄品种与酿造方法,生产出的红酒,拥有着连他都为之侧目的醇厚口感与复杂香气。那是一种……能让他这颗冰冷恶魔之心也感到一丝细微愉悦的饮品。
“如何?我亲爱的执事?”特兰西伯爵晃动着水晶杯里殷红的液体,肥胖的脸上堆满得意的笑容,“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纯葡萄酿制,没有任何杂质哦。”他特意强调了“纯”字,仿佛在暗示什么。
克洛德面无表情地接过酒杯,轻抿一口。深邃的果香与恰到好处的单宁在口中绽放,余味悠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来自雪山之巅的纯净感。这味道,与特兰西伯爵那污浊的灵魂格格不入。
“非常美味,老爷。”克洛德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深思。这酒,好得有些诡异。
生意好到超乎想象,订单雪片般飞来。然而,特兰西伯爵的产量却低得令人发指,尤其是一种被他称为“水晶泪滴”的顶级款,每年仅产出五瓶。
这天,凡多姆海恩家的当家,文森特·凡多姆海恩伯爵亲自来访。这位以优雅与黑暗并称的年轻伯爵,显然也对“水晶泪滴”产生了兴趣。
“特兰西,你的酒,该加大产量了。”文森特微笑着,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水晶泪滴’你又只酿了五瓶?未免太过吝啬。”
特兰西伯爵此刻正瘫在他那张巨大的扶手椅上,闻言,他做出了一个让克洛德瞳孔微缩的动作。
他先是神经质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手指抠住了自己下巴与脖颈的衔接处,猛地向上一掀!
一张制作精良的、肥胖油腻的人皮面具被撕扯下来,随之掉落的还有填充在衣服里的、用于塑造臃肿体型的假肌肉垫。
面具之下,是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银白色的发丝如月光流泻,衬得那张脸愈发精致得不似凡人。最令人震惊的是那双眼睛——如同最上等的蓝水晶,剔透、纯净,不含一丝杂质,带着一种天然的、未经世事的懵懂与疲惫。
“daddy……”他用一种与之前粗嘎嗓音完全不同的、清冽而带着些许撒娇意味的语调抱怨,“人家累了嘛,酿那个酒很耗费精神的,让人家歇息一下好不好?”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空气瞬间凝固。
文森特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而克洛德·弗斯达斯,第一次,真正地感到了名为“震惊”的情绪。他那总是平稳无波的心湖,被投入了一颗巨石!
面具之下,竟然是……这样一副容貌?这样一双……仿佛能洗涤一切污秽的眼睛?
更让他灵魂震颤的是,当那副虚假的皮囊褪去,他清晰地感知到,契约另一端连接的那个灵魂气息,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贪婪与腐朽,而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近乎原始的、冰雪般的纯净与空灵!
这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那个银发蓝眸的“特兰西”转向克洛德,撅着嘴抱怨:“克劳德,人家累了~”
克洛德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步,挡在了他的“老爷”与文森特之间,用他那标志性的、毫无波澜的执事语调开口:“凡多姆海恩伯爵,我家老爷累了,今日不便再谈公务。请您改日再来。”
文森特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克洛德一眼,又看了看躲在他执事身后,正偷偷对自己做鬼脸的“特兰西”,最终优雅地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与此同时,白金汉宫内。
维多利亚女王看着酒窖管事呈上的、五个空空如也的水晶瓶,额头青筋微跳。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射向一旁正优雅擦拭着嘴角的、金发碧眼的青年。
“亚修·布朗……”女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又偷喝我的酒!”
名为亚修的青年露出一个天使般纯净无暇的笑容,晃了晃手中不知从何而来的、还剩少许“水晶泪滴”的酒杯:“陛下的藏酒,总是如此令人难以抗拒。尤其是这一支……真是纯洁到,让人想彻底玷污呢。”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墙壁,遥遥望向了特兰西伯爵府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浓厚的、近乎贪婪的兴趣。
而在特兰西宅邸的书房内。
克洛德·弗斯达斯看着眼前这个卸去伪装后,正毫无形象地蜷缩在沙发上,把玩着自己银发,哼着古怪歌谣的新“主人”,推了推眼镜。
镜片上,冰冷的白光一闪而过。
他发现,自己似乎……契约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拥有着极度分裂人格与纯净灵魂的……疯子。
而这一切,显然都在那个金发少年的算计之中。
阿洛伊斯·托兰西……你究竟,献祭给了我一个怎样的“怪物”?
克洛德感到,他原本清晰的复仇目标(那个胆敢愚弄他的少年),此刻被蒙上了一层浓重而诡异的迷雾。猎人的视野,正在被彻底扰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