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雾,总是带着一股煤烟与泰晤士河水汽混合的独特气味,浓重而阴冷。今夜尤其如此,稠密的雾气如同灰色的裹尸布,将梅菲尔区一栋灯火辉煌、正在举行晚宴的贵族宅邸笼罩其中,也将宅邸后方那片精心打理、此刻却人影寥落的玫瑰园,浸染得如同某个舞台剧的阴暗背景。
晚宴的喧嚣被厚重的墙壁和浓雾隔绝,只剩下模糊的旋律与隐约的笑语。而在玫瑰园最深处的阴影里,一场无声的狩猎刚刚结束。
克洛德·弗斯达斯站直身体,他刚刚将一枚沾染了污秽气息的、试图潜入宅邸窃取某件古老魔法物品的低阶魔物,悄无声息地分解成了最基本的以太粒子。他的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甚至连脚下湿润的草叶都未曾过多践踏。
他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在稀薄的月光和远处宅邸透出的微弱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然而,与这完美执事形象格格不入的是,他左侧白皙的脸颊上,溅上了几滴不属于他的、暗红色的血液。那血液还带着一丝魔物特有的硫磺腥气,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平日里隐藏在镜片后、如同最上等红酒般的猩红瞳孔,此刻竟变成了纯粹而冰冷的金黄色,如同熔化的黄金,又像是某种冷血爬行动物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非人的、缺乏温度的光芒。这是他在动用恶魔力量处理“杂质”后,力量尚未完全平复时的短暂特征。
他正欲用手帕拭去脸上的血点,动作却微微一顿。
空气的流动,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改变。
一种与他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强大的黑暗气息,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般滑入他的感知领域。那气息优雅、沉稳,带着一种内敛的傲慢与致命的吸引力。
克洛德缓缓转过身,金黄色的瞳孔精准地锁定了玫瑰丛另一侧,那个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身影。
来者同样穿着一身无可挑剔的黑色执事服,身形修长挺拔。他有着一头墨色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血红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颗浸透了鲜血的极品宝石,正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兴味,回望着克洛德。
是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凡多姆海恩家的执事。
两位恶魔执事,在这被浓雾与夜色包裹的玫瑰园中,隔着几丛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的、带着露水的深红色玫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晚宴的乐声变得更加遥远。
塞巴斯蒂安的目光先是落在克洛德脸上那几点未干的暗红血渍上,血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随即,他的视线向上移动,对上了那双非同寻常的金黄色瞳孔。
“真是……令人意外的色彩。”塞巴斯蒂安率先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大提琴般的磁性,语气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讽刺,“我原以为,托兰西家的执事,品味会更偏向于……传统的猩红。”
克洛德面无表情,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波动。他并没有立刻去擦脸上的血,仿佛那污迹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平静地回应,声音一如往常的冰冷平稳:
“颜色不过是工具,取决于需要处理的对象和场合。凡多姆海恩家的执事,似乎对意外之物格外关注。”
塞巴斯蒂安优雅地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毕竟,一成不变的工作实在乏味。偶尔遇到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同行’,总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他的红眸扫过地上那正在迅速消散的、魔物最后的痕迹,“看来,今晚不止一家遇到了小小的‘困扰’。”
“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克洛德淡淡道,金黄色的瞳孔终于缓缓褪去那非人的光泽,重新变回深邃的猩红,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金色只是幻觉。他这才不慌不忙地取出纯白的手帕,细致而优雅地擦拭掉脸颊上的血点,恢复了一尘不染的完美仪容。
“确实。”塞巴斯蒂安表示同意,血红的眼眸却依旧停留在克洛德身上,带着一种评估与探究,“能如此高效地处理‘尘埃’,并且……拥有如此有趣瞳色变化的执事,并不多见。”
雾气似乎更浓了,将两人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模糊,唯有那两双异常的眼眸——一双刚刚褪去金色余温的猩红,一双始终如血月般殷红——在昏暗中清晰地对峙着。
没有剑拔弩张的敌意,却有一种无形的、如同磁场般的力量在两人之间弥漫。那是顶尖猎食者相遇时,本能的范围划定与相互衡量。
“彼此彼此。”克洛德重新戴上眼镜,镜片隔绝了部分视线,让他看起来更加难以捉摸,“凡多姆海恩家的‘猎犬’之名,亦早有耳闻。”
塞巴斯蒂安轻笑一声,那笑声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危险:“希望下次见面,不是在处理这些‘尘埃’的时候。或许……可以交流一下,关于如何更好地‘服务’于一位品味独特的雇主的心得。”
这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暗示与挑衅。
克洛德推了推眼镜,冰冷的镜片上闪过一道白光。
“或许。”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没有再多的言语,塞巴斯蒂安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告退礼,随后身影便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退后,消失在浓雾与玫瑰丛的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克洛德站在原地,目光透过镜片,望着塞巴斯蒂安消失的方向,猩红的瞳孔深处,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泛起了微小的涟漪。
初遇,在血渍、金瞳与雾中红眸的交织中落下帷幕。
而这,仅仅是这场始于黑暗、纠缠于职责与本能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