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凡多姆海恩伯爵被特兰西伯爵死死按在花园装饰用的石墩上,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散乱,领结歪斜,脸上还带着刚才扭打时留下的浅浅红痕。他喘着气,带着一种混合了疲惫、委屈和破罐破摔的愤怒吼道:“我老婆都要跟我离婚了!让我一下怎么了?!亚瑟·特兰西!你个疯子!”
特兰西伯爵,虽然同样发丝凌乱,晨袍沾了灰尘,但那双金色的瞳孔里却闪烁着异常清醒和锐利的光芒,与他“重度危险疯子”的诊断证明格格不入。
“别动,文森特。”特兰西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与他平日那种矫揉造作的语气截然不同。他无视文森特的挣扎,双手开始极其专业且迅速地在他身上搜查。
文森特僵住了,他从未见过好友露出如此……认真的神情。
特兰西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测仪,掠过文森特礼服的每一个褶皱,每一个扣子,甚至他的头发、耳廓、领口内侧。随着他的动作,一个个微小到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金属片、纽扣状的装置被逐一取下,丢在旁边的银质托盘里,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一个、两个、五个、十个……数量之多,令人头皮发麻。
当特兰西终于停手时,托盘里已经堆了小山般的各式监视器和窃听器,粗略一看,竟有八十个之多!
特兰西拿起其中一个比米粒还小的装置,在指尖捻了捻,然后抬眼看着文森特,眉头紧锁:“文森特·凡多姆海恩,你是犯了叛国罪还是炸了白金汉宫?需要被监控到这种地步?”他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我记得你自从结婚后,已经不接女王那些‘清理’任务了。”
文森特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微微颤抖,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痛苦:“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没用?我感觉我天天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你看我的马车!”他指向停在一旁的、装饰着凡多姆海威家徽的豪华马车。
特兰西二话不说,走到马车旁,克洛德适时地递上一个类似怀表状、带有微弱波动的金属探测器。特兰西拿着它在马车内外扫描了一遍。
“滴滴滴……”探测器的蜂鸣声密集得如同暴雨。
片刻之后,特兰西指着从马车车厢底盘、夹层、甚至马具里搜出来的、足足装满了一个小木箱的微型装置,面无表情地看着文森特:“三千个GpS定位器。文森特,你告诉我,你是把军情六处的数据库搬回家了吗?还是你无意中发现了外星人基地?”
他走回文森特身边,眼神锐利如鹰隼,手指轻轻点着文森特的胸口:“亲,你说说,你是不是虎?你身上,还有!”
说完,他猛地扯开文森特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从他贴身项链的吊坠里,又抠出了一个正在微弱闪烁的窃听器。
全场一片死寂。连刚刚“处理”完爆炸现场、身上还沾着硝烟味的塞巴斯蒂安,都微微眯起了眼睛,红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兴味。
特兰西伯爵将最后那个窃听器捏在指尖,然后,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转向了站在一旁,脸色早已惨白如纸的瑞秋·凡多姆海恩伯爵夫人。
“瑞秋·凡多姆海恩夫人,”特兰西的声音冷得像冰,“或者说,我该称呼您什么?现在,请你给我一个解释。你是谁派来监视文森特的?”
“什么?!”文森特猛地扭头,震惊地看向自己那位一直以来都以柔弱、敏感、缺乏安全感着称的妻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瑞秋夫人身体晃了晃,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她颤抖着嘴唇:“亚瑟……你、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会……”
“还不说?”特兰西伯爵打断她,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他优雅地打了个响指,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色彩斑斓的魔方,旁若无人地坐在旁边一个尚且完好的石凳上,手指飞快地转动起来,魔方发出规律的“咔哒”声。
“塞巴斯先生,”特兰西头也不抬,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吩咐下午茶,“麻烦你,拦着你家老爷,别让他太激动。毕竟,真相有时候……挺伤人的。”
塞巴斯蒂安微微躬身,脚步一错,已然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文森特身前,虽然脸上依旧挂着完美的微笑,但那姿态却明确表示——此路不通。
特兰西一边以惊人的速度还原着魔方,一边用平淡无奇的语气开始了他的“审问”:
“瑞秋夫人,我问,你答。”
“第一个问题:是在10年前,你跟文森特·凡多姆海恩伯爵结婚的时候,就开始在他身上和物品上安装这些GpS和窃听器的吗?”
瑞秋夫人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特兰西也不在意,继续道:“是在文森特准备不再接收、处理维多利亚女王那些‘影子任务’的时候,你就盯上了他,对吧?”他手中的魔方已经完成了一面。
“对嘛?达雷斯家族的大小姐——娜娜·达雷斯的……替身?或者说,执行者?”
文森特的瞳孔骤然收缩:“达雷斯家族?!那个为女王处理‘白色事务’的……”
特兰西终于抬起头,金色的瞳孔锁定在瑞秋夫人身上,仿佛能穿透那层美丽的皮囊:“维多利亚女王给了达雷斯家族一个任务:长期监视凡多姆海恩家族,确保这柄‘女王看门狗’的利刃不会伤及自身,或者……失去控制。结果,负责执行这个任务的你,却不小心爱上了你的监视目标,甚至……还生下了两个孩子。”
他手中的魔方又完成了一面,速度越来越快。
“你希望你的两个孩子,夏尔·凡多姆海恩和夏尔·凡多姆海威,将来能够接手文森特的‘清理任务’,延续凡多姆海恩家的‘使命’。可惜,近几年来,那些本该由凡多姆海恩家接手的、利润丰厚的暗面任务,却一次又一次被一个匿名人抢走。你怀疑是文森特表面上金盆洗手,暗地里却用其他身份继续活动,所以才加大了监控力度,对吧?”
特兰西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文森特心上,也让瑞秋夫人(或者说,假瑞秋)的身体开始微微摇晃。
“达雷斯家族的娜娜?”特兰西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笑意,“不,我觉得不对。娜娜·达雷斯本人,据说是个只对艺术和香水感兴趣的娇小姐,可没这份能耐和心机。我该叫你……维多利亚女王陛下身边那位神秘的‘白执事’——亚修·布朗先生呢?”
“哐当!”文森特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了塞巴斯蒂安及时伸出的手臂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同床共枕十年的“妻子”,声音嘶哑:“亚修……布朗?!那个……男人?!”
特兰西手中的魔方“咔”一声轻响,六面全部还原。他将完美的魔方随手抛了抛,看向脸色已经彻底失去血色的“瑞秋夫人”。
“瑞秋夫人”——或者说,亚修·布朗,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他(她?)眼中的泪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些许疲惫和嘲讽的神色。甚至连他(她)的站姿和气质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属于顶尖执行者的锐利与沉稳。
一个略显低沉,但确实是男性的声音从“瑞秋夫人”喉间发出,虽然依旧保持着女声的语调,但本质已截然不同:“特兰西伯爵……果然名不虚传。疯癫只是你的伪装吗?你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
特兰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还有隐情?难道不是真正的瑞秋·达雷斯大小姐跑了,把你绑了,逼你易容成她的样子,代替她跟文森特·凡多姆海恩伯爵结婚?”他走上前,不顾文森特几乎要晕厥的表情,伸手捏了捏亚修·布朗(现在或许该这么称呼了)的脸颊,好奇地打量,“啧啧,你这技术,绝了。说起来,你当男人的时候,那张脸还挺好看的,喵~”
亚修·布朗(暂称)任由他动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嗯哼,来抱一个?庆祝一下我的身份曝光?”
特兰西却突然两眼放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这个男的……到底是怎么伪装成女人,还能……生孩子的?我真的好奇死了,我想把你解剖看看!”
亚修·布朗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自暴自弃的调侃:“行啊,等我找到那个该死的、把我扔进这个烂摊子的女人,随便你怎么解剖。”
特兰西眨了眨眼:“那个达雷斯家族,早就卷款跑路了啊,你不知道吗?”他拿出一个小巧的怀表式终端,按了一下,投射出光幕,“你看,现在全城,不,全国都在通缉达雷斯家族,罪名是欺诈女王和巨额财产侵占。”
亚修·布朗看着光幕上的通缉令,冷冷地说:“那是我通缉他们的。我就想知道,那个死女人,娜娜·达雷斯,到底在哪里!”
特兰西收起终端,突然张开手臂,给了亚修·布朗一个结实的拥抱,语气居然带着点同情:“那你慢慢找呗。说真的,你挺惨的,被人利用到这种地步,还得帮人家养孩子……”他顿了顿,猛地松开亚修,金色瞳孔里闪烁着求知欲的光芒,“等等!你刚才说……解剖随我?是真的吗?你真的同意?!”
亚修·布朗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叹了口气:“随你。关键点是……”他看了一眼几乎石化的文森特,语气平淡地抛出了最后一个重磅炸弹,“我压根就没有生过孩子。”
“什么?!”这次连特兰西都愣住了。
“是瑞秋·达雷斯,那个真正的女人,在外面不知道跟谁生的孩子,然后在她跑路之前,把这两个婴儿扔给了我,要我以‘母亲’的身份抚养。”亚修·布朗的语气带着一丝荒谬和无奈,“我怎么抚养?所以我才会接受你的‘邀请’来这里。你邀请我,不就是打算……把夏尔·凡多姆海恩和夏尔·凡多姆海威带走抚养吗?”
特兰西伯爵像是被烫到一样跳开一步,连连摆手:“我闲得慌我养孩子?!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心理年龄上)”
亚修·布朗耸耸肩,说出了最终也是最残酷的真相:“所以,这两个孩子,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瑞秋·达雷斯跟文森特·凡多姆海恩伯爵生的。”
特兰西伯爵沉默了三秒钟,然后,发出了一声无比响亮的、充满了惊叹和吃瓜热情的:
“哇塞——!!!”
这一声“哇塞”,在寂静的、弥漫着硝烟和真相碎片的凡多姆海威府邸上空回荡,充满了对整个操蛋世界的无语,以及对这出离奇伦理剧的极大“赞赏”。
文森特·凡多姆海恩伯爵,终于承受不住这连番的打击,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塞巴斯蒂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完美执事的脸上,那标志性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
克洛德·弗斯达斯默默地推了推眼镜,觉得人类世界的复杂程度,有时候连恶魔都感到望尘莫及。
而躲在暗处的阿洛伊斯,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他只觉得,跟眼前这摊混乱相比,他自己的那点复仇计划,简直纯洁得像一张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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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