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炸毛的伯爵与喷出的茶
凡多姆海恩府邸的书房,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陈旧书卷、雪茄和昂贵红酒混合的沉静气息。文森·凡多姆海恩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蓝色的眼眸深处是尚未完全平息的风暴余烬,以及一种等待猎物入网的耐心。
他并没有等太久。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塞巴斯蒂安无声地侧身让开,一个身影带着夜间的微凉气息,有些踉跄地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特兰西伯爵,凯斯·特兰西。
但此刻的他,与平日里那个优雅、慵懒、甚至带着几分妖异美感的形象大相径庭。他显然是从睡梦中被强行唤醒,仓促间套了件丝质的睡袍,外面随意裹了件厚重的黑色斗篷,银色的长发未曾梳理,凌乱地披散着,几缕发丝甚至不羁地翘起,如同炸了毛的猫。他白皙的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睡意,眼睑下有些许疲惫的阴影,那双一蓝一金的异色瞳此刻迷迷蒙蒙,氤氲着水汽,写满了不满和被人打扰清梦的暴躁。
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着小小的哈欠,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怨气:
“文森……你到底搞什么鬼……大半夜的……我刚睡着没多久,就被你一个电话喊过来……说什么必须立刻、马上来处理我那个该死的养子还有你那个……嗯……前夫人的问题……”他又打了个哈欠,身体微微摇晃,似乎站着都能睡着,“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吗……困死我了……”
他这副毫无防备、甚至有些幼稚的炸毛模样,与平日里那个阴晴不定、手段难测的特兰西伯爵判若两人。
文森·凡多姆海恩原本准备好的、带着冷厉和质问的话语,在看到这样一幕时,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端起的、刚凑到唇边的红茶,一个没忍住,直接“噗——”地一声,喷了出来些许,溅在了他昂贵的西装前襟和面前的文件上。
“咳咳……”文森被呛得咳嗽了两声,有些狼狈地放下茶杯,拿起丝帕擦拭着嘴角和水渍,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冰冷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荒谬、无奈以及……一丝极其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随时会栽倒在地睡着的“凯斯”,原本因背叛和丑闻而沸腾的怒火,竟奇异地平息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你……”文森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语气复杂,“你就这样过来了?”
特兰西伯爵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异色瞳努力聚焦,瞪了文森一眼,没好气地说:“不然呢?你电话里说得那么严重,跟天要塌下来似的……我还以为你气得要提剑砍人呢……”他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身体一软,眼看就要往旁边倒去。
文森下意识地站起身,绕过书桌,伸手扶住了他。
第二幕:独处的蛊惑与五百英镑的来历
接触到特兰西伯爵隔着薄薄睡袍传来的、带着睡意的温热体温,文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他调整了表情,重新戴上了那副温和的面具,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猎人般的锐光。
他扶着特兰西,将他带到书房一侧柔软的沙发上坐下,自己也顺势坐在他身边,手臂依旧自然地环着他的肩膀,仿佛这是一种再习惯不过的姿势。
“塞巴斯蒂安,”文森头也不回地吩咐,“这里不需要你了,出去守着,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文森老爷。”塞巴斯蒂安红眸微闪,恭敬地躬身,无声地退出了书房,并轻轻带上了门。他知道,真正的戏肉,即将开始。而克洛德·弗斯达斯,则如同沉默的幽灵,留在了书房外的阴影里,与塞巴斯蒂安形成了无形的对峙。
书房内,只剩下文森和昏昏欲睡的特兰西。
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在特兰西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他看起来更加脆弱和不设防。
文森低下头,凑近特兰西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温柔和蛊惑:
“凯斯……别睡,我们先谈谈正事,好吗?”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将特兰西更密实地圈在自己怀里,“告诉我,你对你那个养子,阿洛伊斯·托兰西,到底了解多少?”
特兰西伯爵似乎被他的气息弄得有些痒,不适地动了动,异色瞳半睁半闭,含糊地嘟囔:“了解什么……不就是个不省心的逆子……”
“比如……”文森的声音更加轻柔,如同最细腻的丝绸滑过皮肤,“他的来历。你告诉我,你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钥匙,轻轻触碰到了特兰西伯爵内心深处某个被遗忘或刻意尘封的角落。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驱散睡意,组织语言。文森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催促,只是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梳理着特兰西那头凌乱的银色长发。
终于,特兰西伯爵用一种带着睡意、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却又异常清晰的语调,缓缓开口:
“你说他啊……五百块钱买来的。”
这个答案,简单、粗暴,带着一种属于特兰西式的、对生命价值的漠然。
文森的瞳孔微微收缩,但语气依旧温和:“买来的?从哪里?”
“一个……肮脏的奴隶市场。”特兰西皱了皱鼻子,仿佛还能闻到当时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他那时候,不叫阿洛伊斯·托兰西。他的真名,好像叫……吉姆·马肯。一个平民的小孩,据说,自幼就无父无母。”
他的叙述平淡得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听说,他小时候过得很不好,被整个村子里的人唾弃,连同他那个叫什么……卢卡的弟弟一起。”特兰西的异色瞳望着跳动的火焰,眼神有些飘忽,“然后,那个叫吉姆的小孩,不知道是出于怨恨还是绝望,每天都在祈祷……祈祷全村子的人都死光。”
文森静静地听着,蓝色的眼眸中暗流涌动。
“结果呢?”他轻声引导。
“结果?”特兰西伯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冷漠的笑容,“愿望真的实现了。好像是一夜之间吧,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死因不明,像是被什么……抽干了生命。”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某些模糊的信息。
“后来有传言说,是他那个弟弟,卢卡,为了实现哥哥这个‘伟大’的心愿,和某个叫什么……汉娜·安娜菲罗斯的恶魔定下了契约。愿望达成,代价嘛……自然是那个弟弟的灵魂,被恶魔吞噬了。”
他将一个如此黑暗、如此悲惨的故事,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出来。
“再后来,这个侥幸活下来的、愿望成真却失去了唯一亲人的‘吉姆·马肯’,不知道怎么的,就被运到了那个奴隶市场。我看着还算顺眼,虽然眼神空洞得像个死人,但底子不错,就花了五百英镑,把他买下来了。给他改了个名字,阿洛伊斯·托兰西,算是……给了他一个‘高贵’的身份。”
特兰西伯爵说完,似乎耗尽了力气,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几乎完全靠进了文森的怀里,嘟囔着:“就是这样……一个……麻烦的小鬼……早知道……这么能惹事……当初就不该……买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均匀的呼吸声,竟然真的在文森怀里睡着了。
文森·凡多姆海恩低头,看着怀中人毫无防备的睡颜,那双蓝色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于阿洛伊斯(吉姆·马肯)那黑暗的过去,审视着特兰西叙述的真实性——凭借他对特兰西的了解,在这种半睡半醒、被他刻意引导的状态下,说出的这些话,大概率都是真的。这个孩子,竟然有着如此……被诅咒的起源。
但同时,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夜色般浓稠的占有欲和掌控感,也在此刻悄然滋长。他知道了特兰西的秘密,知道了那个“逆子”最不堪的底细。
他收紧了手臂,将特兰西更紧地拥在怀里,仿佛要将他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他低下头,唇瓣几乎要触碰到特兰西光洁的额头,用一种极其轻柔、如同催眠般的声音低语:
“乖宝宝……睡吧……”
第三幕:沉甸的“乖宝”与“父亲大人”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文森就这么抱着熟睡的特兰西,一动不动,如同守护着最珍贵的宝藏,又像是禁锢着美丽的囚鸟。
不知过了多久,他微微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忍不住低笑一声,用气音喃喃自语:
“乖宝……你是真沉呀……”
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
睡梦中的特兰西伯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满地蹙了蹙眉,在文森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发出如同幼猫般的哼唧声,仿佛在抗议说他沉。
文森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蓝色的眼眸中流淌着近乎溺爱的光芒。
然而,这温馨(或者说诡异)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
书房内,靠近最深处书架的巨大阴影,忽然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下一秒,无头的管家艾利斯塔,如同从黑暗中凝结而出,无声无息地显现了他高大的身影。
他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黑色管家服,戴着洁白的手套。但他抬起了右手,动作优雅地、缓缓地……摘下了手套。
露出的苍白手掌,掌心的那道缝隙悄然张开,鲜红的“口腔”与灵活的“舌头”再次出现。
那个低沉、沙哑、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声音,没有任何预兆地,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带着一种亘古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质询:
“什么时候,把他还给我?”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文森怀中熟睡的特兰西伯爵。
文森·凡多姆海恩对于艾利斯塔的突然出现,似乎并不意外。他甚至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看着怀中的特兰西,只是嘴角那抹温和的笑容,瞬间变得冰冷而锋利。
他轻轻抚摸着特兰西的银发,抬起头,迎向艾利斯塔那空无一物、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视线”,脸上露出一个与平日温柔形象截然不同的、带着某种近乎叛逆和挑衅的、极其复杂的笑容。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书房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拒绝:
“我亲爱的……父亲大人……”
这个称呼,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夜空!
“……不可能的呢。”
文森·凡多姆海恩,凡多姆海恩家的现任家主,竟然称呼这个无头的、散发着地狱气息的管家艾利斯塔为——
父亲大人!
艾利斯塔掌心的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道缝隙却微微抿紧,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降至冰点,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向文森涌去。
文森却毫无惧色,甚至将怀中的特兰西抱得更紧,仿佛在宣示着某种不容侵犯的所有权。
书房内,暗流汹涌。血缘的纽带、契约的束缚、守护的执念、占有的欲望……在这一刻,交织成一幅更加混乱、更加深邃的黑暗图景。
而风暴中心的特兰西伯爵,依旧在文森怀中沉睡着,对身边这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对话,毫无所知。
夜,还很长。凡多姆海恩府邸的秘密,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