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舱内,时间仿佛被那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凝固了。
“——逃离——它们来了——坐标——湮灭——”
冰冷的合成音,带着失真般的颤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几个破碎的词语,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徒劳的呼号,在这片刚刚完成最低限度修复的狭小空间里回荡,与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交织,谱出一曲绝望的交响。
林风靠在主控座椅上,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因过度消耗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高强度、低能量的维修工作榨干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完成修复带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慰藉和成就感,在这突如其来的外部变量冲击下,瞬间荡然无存。
他感觉自己就像这艘救生舱,刚刚勉强堵上几个致命的漏洞,还在未知的引力场中随波逐流,前途未卜,此刻却要面对另一个可能更加危险的漩涡。
“信号源解析进度?”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疲惫,也是高度集中精神后的干涩。
全息界面在他面前展开,数据流如同瀑布般落下,最终汇聚成诺亚冷静的汇报:“信号来源方位已锁定,距离我们约0.3光年,处于我们当前航向的侧翼。信号强度极其微弱,且持续衰减,推测发射源能量即将耗尽,或已处于毁灭边缘。信号结构……非标准通用编码,带有强烈的加密和伪装痕迹,初步分析,其技术层级高于已知的大部分星际文明。”
高于已知文明?林风的心微微下沉。这意味着未知,而未知往往与危险画等号。
“内容呢?除了这几个词,没有更具体的信息?”他追问,试图抓住任何一点可能判断局势的线索。
“无法完整破译。信号核心被多层混沌算法保护,强行破解需要消耗大量算力,且成功率无法保证。仅能捕捉到的这几个关键词,其情感渲染模块也处于超载状态,放大了其中的绝望与恐惧情绪。”诺亚的语调依旧平稳,但内容却不容乐观,“综合判断,该信号极有可能是在极端危急情况下,仓促发出的最后广播。”
坐在副驾驶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伊塞尔,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了一起。她望着全息星图上那个被标记出来的、不断闪烁的红色光点,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清晰的不忍。
“0.3光年……听起来不远。”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希冀,又混杂着更多的忧虑,“听起来,他们……正在经历很可怕的事情。”
林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星图那个刺眼的红点上,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权衡。
去救援?
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这艘刚刚修复了维生和基础导航的救生舱,能量储备见底,武器系统更是无从谈起。他自己体力透支,能量恢复进程因之前的消耗而延缓,混沌初胎虽然在不间断地吸收着虚空中稀薄的能量滋养自身,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伊塞尔依旧虚弱,需要稳定环境休养。唯一的依仗,或许是他三阶初期的实力和混沌之域的雏形,但在星际尺度、未知的敌人面前,这点力量够看吗?贸然前往,最大的可能不是救人,而是把自己和伊塞尔也搭进去,彻底暴露在这片陌生的星域,成为那未知的“它们”的下一个目标。这无异于自杀。
不去?
那意味着坐视一个(或多个)可能存在的文明火种,在绝望中彻底湮灭。在末世挣扎求存的经历,让他深刻理解那种孤立无援、濒临毁灭的痛苦。理性上知道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但内心深处属于“人”的那部分,依旧会感到刺痛。这是一种基于同处末世背景下的、近乎本能的物伤其类。救,还是不救?
这是一个没有完美答案的问题,拷问的不仅是能力,更是人性与生存哲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救生舱依旧在未知引力场的牵引下,向着核心区域滑行。那凄厉的求救信号,如同背景音般持续不断地敲打着他们的耳膜,也敲打着他们的良知。
伊塞尔转过头,看向林风紧绷的侧脸。她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那是一种领导者必须承担的、在残酷现实与内心柔软之间做出抉择的痛苦。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将那丝不忍深深埋入眼底,转化为理解。她明白,林风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必须以他们这个小小团体的生存为最优先考量。这不是冷血,而是在这个黑暗森林般的宇宙中,活下去必须遵守的法则。
良久,林风缓缓地、沉重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垒尽数排出。他睁开了眼睛,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已经散去,只剩下冰冷的清明与决断。
“诺亚,”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记录该信号源坐标,加密存档,标记为‘潜在风险区’。”
“指令已确认。坐标已记录并加密存档。”诺亚立刻执行。
“然后,”林风顿了顿,目光从那个红色的信号源上移开,重新投向主屏幕前方那片深邃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屏蔽该频段信号接收。我们目前的优先事项,是应对眼前的引力场,确保自身生存。”
“指令已执行。信号屏蔽完成。”
刹那间,驾驶舱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设备运转的稳定低频音。那令人不安的求救声消失了,但空气中却仿佛还残留着那份绝望的余韵,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是一个成熟而无奈的决定。他选择了理性,选择了生存,但也亲手关上了可能存在的、通往救援的大门。伊塞尔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眸中最后一丝波澜,她轻声应道:“嗯。”
就在这时,诺亚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新的发现:“指挥官,在屏蔽信号前,我对信号残留的底层编码结构进行了最后一次快速扫描和比对。”
“有什么发现?”林风眉头微蹙。
全息界面切换,显示出几段极其复杂、扭曲的能量频率图谱,旁边是诺亚进行的结构分析报告。
“该信号的加密方式和能量波动特征,与数据库中存在极少量记录的、被标记为‘观测者’的未知势力,有高度相似性。相似度达到72.4%。”诺亚的语调依旧平稳,但吐露的信息却让林风瞬间脊背发凉。
“观测者?!”林风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神秘的存在,如同幽灵般萦绕在他的成长轨迹中。从最初匿名信息的“变量已确认”,到放逐之域灰鼠透露的“他们在找人”,这个组织始终隐藏在幕后,其目的莫测,其实力深不可测。
如今,这个充满绝望的求救信号,竟然与“观测者”扯上了关系?
是“观测者”遇到了无法抵御的危险,在发出求救?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特定目标——比如,他这样的“变量”——精心布置的陷阱?利用智慧生命潜在的同情心与好奇心,引诱他们踏入致命的罗网?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这个原本就充满不确定性的求救信号,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和危险的色彩。
林风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他避开了第一个漩涡,却发现水面之下,可能隐藏着更深的暗流。宇宙的黑暗,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邃和复杂。
他记录下坐标,不仅是为了日后可能(在拥有足够实力后)的探查,更是为了记住这一刻——在星际生存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都可能连接着致命的危机或惊人的秘密。而“观测者”的阴影,再次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逼近了他的视野。
救生舱,依旧沉默而坚定地,驶向引力场的核心,驶向那片未知的、即将揭晓真面目的黑暗。而刚刚经历的这场“星际插曲”,则如同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入了林风的心中,提醒着他前路的艰险与抉择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