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你杀了多少鬼子?”
小石头的问题,像一根冰锥,刺破了古刹院落里短暂的平静。
陈虎的冷笑僵住了。老魏的表情凝固了。白鹿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林远山背着那支巨大的毛瑟步枪,站在这个十五岁少年面前。他看着少年那双因仇恨而充血、又因敬畏而发亮的眼睛。
杀了多少?
他想起了那个在山口被他用鹿弹轰碎后背的日本兵,那是第一个。
他想起了在隘口被他割断喉咙的士兵。
他想起了在阳泉钟楼上,那个在七百米外应声倒下的中尉。
他想起了黄风口,那三个被他精准狙杀的目标。
他杀了七个。
用尽了所有的本能、科学,以及……五发珍贵的尖头弹。
他还想起了张小山。那个因为他的救援不及时,而在他怀里断气的理论天才。
他还想起了禅房里,那个用一条腿的代价,换回他和那支枪的赵铁柱。
七个。
代价是,一死,一残。
“我杀的……”林远山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还不够多。”
他没有回答那个数字。
“但我也杀得……太多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小石头,而是看向了陈光和老魏。
“教官,队长。我一个人,报不了仇。赵班长说得对,我这样……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没有了那股桀骜不驯的野性,只剩下一种被现实碾碎后的、冰冷的疲惫。
陈光推了推眼镜:“看来,你终于想明白了。”
“我们不能再等了。”陈光转向老魏,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猎犬计划’已经启动。孟县的‘静默’,就是北村正雄在布局的信号。他要把我们这片山区的‘独狼’,一个个找出来,围猎。”
“林远山,”陈光指着他,“是他们名单上的第一个。”
老魏狠狠地一拳砸在石桌上:“妈的!那怎么办?把他藏起来?”
“藏?”陈光冷笑,“一个顶级的猎人,会怕猎物藏起来吗?你越藏,他越兴奋。我们不能藏,我们得……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陈虎凑了上来,“教官,就凭我们这四十多号人?连赵班长都折了……”
“不是我们。”陈光摇头,“是‘他们’。”
他指向了在场的核心几人。
“林远山。”
“陈虎。”
“王麻子。”
“还有,”他看向禅房,“赵铁柱。”
“教官,”老魏一愣,“铁柱的腿……”
“腿废了,脑子没废。”陈光的声音不容置疑,“在苏联的军事理论里,这种‘特种作战’,需要一个后方的战术分析员。赵铁柱熟悉地形、经验丰富,他就是最好的‘观察手(后方)’。”
“我同意。”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禅房里传来。
赵铁柱,被人用门板抬了出来。他脸色苍白,左腿空荡荡地悬着,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老子的腿是废了,”赵铁柱咬着牙,“可老子的眼睛还在!林远山,你那颗金贵的子弹往哪儿打,还得老子说了算!”
“好!”老魏见状,不再犹豫,“既然陈教官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成立一个‘尖刀班’!专门对付鬼子的‘猎犬’!”
“这支小队,”陈光补充道,“必须独立于主力部队。它不能被常规战术束缚。它需要绝对的自主权。”
“林远山,”老魏指着他,“你,就是这支小队的队长!你那支枪,就是这支队伍的魂!”
“我?”林远山猛地抬头,“我当不了队长。我害死了张小山,害残了赵班长……”
“所以你更要当!”赵铁柱在门板上低吼,“你他娘的得把我们的命都背上!你要是再敢冲动,老子就算爬,也爬过去崩了你!”
“林远山。”陈光说,“这是命令。”
林远山看着赵铁柱,看着陈光,又看了看陈虎和王麻子。
“我干。”他吐出了两个字。
“好!”老魏兴奋地一拍手,“队伍得有个名号!陈虎是‘炮’,林远山是‘枪’……我看,就叫‘神枪小队’!”
“土。”王麻子撇了撇嘴,他从独轮车上跳下来,“老魏,这名儿太土了。你看,”他指了指林远山,“这位小爷,靠‘听风’吃饭。”他又指了指自己,“我,靠‘扮鬼’摸哨。依我看,不如叫……‘风语小队’。”
“风语?”老魏皱眉,“娘们唧唧的……算了!就叫‘神枪小队’!私底下,你们爱叫什么叫什么!”
“人手都定了!”老魏开始分配,“林远山,射手,兼队长!陈虎,爆破手,兼火力支援!王麻子,渗透侦察!赵铁柱,后方观察手,兼战术参谋!”
“还少一个!”陈虎瓮声瓮气地说,“这小子呢?”他指着小石头。
“我!”小石头赶紧立正,“我是通信兵!我跑得快!”
“行!”老魏点头,“小石头,通信兵,兼……林远山的学徒!”
“是!”小石头兴奋得满脸通红。
“还缺一个。”
白鹿提着医疗箱,从禅房里走了出来,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柔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缺一个专属卫生员。”
“不行!”
林远山和老魏几乎同时开口。
“白鹿同志!”老魏急了,“你胡闹什么?你是咱们全队唯一的正规医生!赵铁柱的命都是你拉回来的!你跟着他们去冒险?他们这是去……去捅鬼子的心脏!太危险了!”
“我的职责,”白鹿直视着老魏,“就是救人。我的战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难道,要等他们像赵班长一样,被抬回来,流干了血,我再‘救’吗?”
“这……”
“而且,”她转向林远山,“这支小队,人人带伤。赵班长需要康复,你的旧伤需要监控,小石头营养不良,陈虎……太冲动,早晚得挂彩。”
“我加入。这不是请求,”白鹿一字一顿,“是通知。”
林远山看着她,那双倔强的、清澈的眼睛,让他无法拒绝。他想起了她手腕上的烙印。
这个姑娘的内心,比这支小队里任何一个男人都坚硬。
“……我需要一个能帮我翻译那本手册的人。”林远山最终对老魏说。
老魏看着这群“怪物”——一个瘸子、一个“鬼”、一个“炮仗”、一个“冰块”、一个“豆芽菜”,还有一个“女学生”。
这就是他妈的“神枪小队”?
“好!”老魏咬了咬牙,“我批了!白鹿同志,从今天起,你也归他们管!”
他转身,从残破的大殿里,请出了一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红旗。
“这是咱们独立团的战旗。”老魏的声音庄严肃穆,“我没法给你们补充兵员,没法给你们发军饷。我只能给你们这个。”
他将战旗,交到了林远山的手里。
“我给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老魏指着王麻子带回来的那张地图。
“王麻子带回来的情报,不止‘猎犬计划’。”老魏的声音压得极低,“鬼子为了防备我们,正在太行山沿线,疯狂地修建一种……新型的炮楼。”
“炮楼?”陈虎不屑道,“那玩意儿,老子一包炸药就给它掀了。”
“这次不一样。”王麻子开口了,神情凝重,“我摸进孟县的时候,看到了图纸。不是土砖,不是石头。是……钢筋,还有……水泥。”
“钢筋水泥?!”陈虎也愣住了,“鬼子他娘的疯了?!在山沟里盖这个?”
“对。”老魏点头,“王麻子说,在‘青石岩’,他们就已经建好了一座。而且,防卫极其森严。”
“你们的第一个任务。”老魏指着地图上的“青石岩”。
“侦察。”
“我要你们,摸进去。搞清楚,那座炮楼里,到底藏着什么。它到底是一座普通的炮楼,还是……”
老魏看了一眼林远山。
“……还是北村正雄,给你们这群‘狼’,准备好的第一个‘狗窝’。”
老魏顿了顿,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情报显示,驻守那里的,不是普通的地方守备队。”
“是日军新调来的……‘特别警备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