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十二月。
朔风如刀,雁门关已是苦寒之地。
“风语小队”的五个(注:赵铁柱\/白鹿在后方)身影,如同五片被冻硬了的枯叶,贴着光秃秃的山脊,快速而无声地行进。
“操……这鬼地方……”陈虎裹紧了身上那件缴获的日军大衣,呼出的白气瞬间结成了冰霜,“风大的……能把人的骨头缝都吹透!鬼子他娘的,非要守着这破关隘干嘛?!”
“这是‘咽喉’。”
林远山的声音从最前方传来。他停下了脚步,趴在了一处背风的岩石后。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他那具(缴获的)日军望远镜,俯瞰着下方那条在群山间蜿蜒的、被冻得如同铁灰色的公路。
雁门关,自古便是中原抵御北地骑兵的天险。
“从这里,”林远山指着下方那条公路,“往东,是平型关。往南,是太原。鬼子占了这里,就把咱们山西的‘脖子’给掐断了。”
“那咱们今天,就来给他‘割喉’。”王麻子嘿嘿一笑,他那张麻子脸被冻得发紫,但那双“鬼手”眼睛,却依旧贼亮。
他们已经在这里潜伏了两天。
“冬季反攻”的命令已经下达。今晚子时,主力部队将对雁门关的日军主据点发起总攻。
而“风语小队”的任务,就是这支“奇兵”。
他们的目标,不是攻坚,而是“阻断”。
“赵大哥(赵铁柱)的电报。”
小石头(他脚踝的伤已经痊愈,此刻正背着沉重的电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电报纸,递了过来。
“后方确认:子时总攻开始后,驻扎在‘阳明堡’机场的日军机动中队,将是第一支援军。他们抵达‘剪刀峡’的时间,预计在子时过半。”
“剪刀峡……”林远山抬头,看向前方五百米处,那段最狭窄的U型弯道。
“陈虎。”
“在!”
“你的‘宝贝’(炸药),就埋在那里。”林远山指着弯道的最窄处,“我要你,在头车开过的瞬间,只炸路基。把路……给我炸塌一半。”
“一半?”陈虎一愣,“队长,干嘛不全炸了?我带的药,足够把他们连人带车,都送上西天!”
“不行。”林远山摇了摇头,那一个月的刺刀训练,磨掉的不只是他的“死穴”,还有他的“蛮勇”。
“我们不是来‘全歼’的。我们是来‘拖延’的。”
他看着陈虎,那双冰冷的眼睛里,闪动着“科学”的光芒。
战术变量:三段式破袭战术(干扰段)。
“第一,”林远山竖起一根手指,“你如果全炸了,动静太大。鬼子会立刻判断,遭遇了主力伏击,他们会呼叫炮火覆盖,然后……撤退。”
“第二,”他竖起第二根,“你只炸一半。路塌了,车过不去。但鬼子会以为,只是小股游击队的‘骚扰’。他们会下车,会抢修。他们会试图……把车推过去。”
“而我们,”林远山的声音,冷得像雁门关的冰,“就要他们‘下车’。”
“……高。”王麻子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让他们自己,从‘铁王八’(卡车)里钻出来,排着队,走进咱们的‘屠宰场’。”
“小石头。”
“到!”
“我和你,上‘望台’。”林远山指着侧后方最高的那处悬崖,“老魏(主力团)那边一响,你就负责……盯着那帮修路的工兵。”
“陈虎、王麻子,”林远山看向最后两人,“你们,在峡谷两侧设伏。等我的枪响。”
“我的第一枪,打头车。”
“你们的活儿,”林远山顿了顿,“是在我开枪后,用你们的汉阳造和手榴弹,把那些下车修路的鬼子……全都留下。”
“明白!”
子时。
万籁俱寂。
林远山和小石头,已经趴在了“望台”上。
这里距离“剪刀峡”,直线距离四百米。
林远山没有用那支毛瑟。
那支枪里,仅剩的、最后一发尖头弹(ch 39消耗2发后),是他用来杀“北村”的“道义”。
他架起的,是那支刻着“北村”二字的,三八式改装狙击步枪。那具在“黄土岭”缴获的四倍日造瞄准镜,视野清晰,足够用了。
“……教官。”小石头趴在他身边,声音发颤。
“嗯?”
“你……你冷吗?”
“不冷。”
“我冷……”小石头哆嗦着,“我……我想起了……我爹带我打猎的时候……”
“那就别想。”林远山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想你的‘弹道表’。”
“四百米。三八式。6.5mm子弹。今晚气温……零下十五度。”
“……是!”小石头赶紧收敛心神,“零下十五度,空气密度增大……弹道……弹道会轻微上浮。修正值……下调0.2个密位。”
“风。”
“……风……停了。”
“错。”
林远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风没停。”他低语,“它在‘沉’。山谷的风,在往下‘灌’。子弹……会被压下去。”
“那……那怎么办?”
“等。”
林远山睁开了眼,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得吓人。
“轰——隆——!!!”
就在这时,雁门关主据点的方向,猛地腾起了一片火光!
总攻,开始了!
“来了!”
小石头在望远镜中,捕捉到了两个刺眼的光点!
日军的卡车!
没有摩托,只有两辆卡车,开着大灯,正发疯似的,冲向“剪刀峡”!
“陈虎!准备!”林远山通过电台低吼。
“妈的,交给我!”
头车,冲进了U型弯道。
林远山屏住了呼吸。
他没有瞄准司机。
在四百米外,隔着一块晃动的、布满泥点的挡风玻璃,去打一个高速移动的司机?
他那支毛瑟在,也许可以。
但这支三八式……不行。
“打哪儿?教官?”
“轮胎。”林远山的声音冰冷,“左前轮。”
“砰!”
三八式清脆的枪声,在巨大的爆炸声(主战场)的掩护下,毫不起眼。
四百米外。
那辆卡车的左前轮,猛地爆开一团火星!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
卡车失控了,车头猛地一甩,狠狠地撞向了路边的山壁!
“轰!”
陈虎的炸药包,在卡车撞山的前一秒,精准引爆!
“轰隆隆……”
卡车前方的路基,应声塌陷!
那辆卡车,半个车身,都栽进了那个新出现的、深达三米的大坑里!
“成功了!”小石头兴奋地低吼。
第二辆卡车,也被迫死死地刹在了十米开外。
“下车!下车!”
“警戒!警戒!”
两辆车上,三十多个日本兵,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端着枪冲了下来。
“工兵!工兵在哪里?!快!修路!!”一个军官(中尉)在车灯前,疯狂地挥舞着手枪。
“砰!”
林远山,开了第二枪。
那个中尉的眉心,多了一个小小的血洞。
“砰!砰!”
两名试图架设歪把子机枪的士兵,应声倒下。
“敌袭!在‘望台’!是狙击手!”
“哒哒哒哒哒——!”
所有的火力,都朝着林远山和A小石头的位置,疯狂地扫射过来!
子弹打得岩石碎屑横飞,小石头吓得尖叫一声,把头埋进了土里。
“陈虎!王麻子!”
林远山根本不理会那些压制火力,他冷静地换着弹夹,在瞄准镜中,点杀着那些试图冲出车灯范围的日军。
“开火!”
“操你奶奶的!吃老子一发!”
“轰!轰!”
两颗手榴弹,从峡谷的两侧,精准地落在了那群挤在卡车周围的日军中间!
“啊——!”
惨叫声响彻山谷。
“打!”
陈虎和王麻子,带着十几个战士(老魏配给他们的),从两侧的掩体后站起,汉阳造和三八大盖的火舌,形成了一道交叉火网!
那些失去了指挥、失去了机枪、被困在车灯(这该死的车灯还没灭!)这片“光明”里的日本兵,成了活靶子!
战斗,在三分钟内,就变成了一场……屠杀。
“……打扫战场!”
林远山低吼道。
“陈虎、王麻子,警戒!小石头,清点人数!”
“是!”
林远山背起步枪,开始了他自己的“打扫”。
他要……回收弹壳。
他那三发毛瑟尖头弹,一颗都不能少(注:此处指他自己的毛瑟)。
他要回收……6.5mm的子弹。
他正从一具日军尸体上解下弹药盒,忽然,他停住了。
一股……被窥视的感觉。
比“青石岩”那次,更强烈。
比“黄土岭”那次,更冰冷。
他猛地抬头,望向了峡谷对面……那片在月光下,泛着青光的、更高的山脊。
那里,距离他,至少有一千一百米。
那里……什么都没有。
不。
林远山缓缓地,举起了他那具(受损的)蔡司六倍镜。
他那只狼一样的右眼,贴了上去。
他花了十秒钟,才在那片狭窄、昏暗的视野里,找到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个人影。
一个和他一样,穿着伪装服(或是日军大衣),趴在岩石后的……人影。
那个人影,也正举着一个“望远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
林远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是他。
北村正雄。
一千一百米。
林远山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背后那支毛瑟步枪。
摸向了他那……仅剩的,最后一发尖头弹。
打吗?
一千一百米。
逆风。
目标……是那个“怪物”本人。
林远山的呼吸,粗重得如同风箱。
就在这时。
对面山脊上,那个人影,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他没有躲。
他站了起来。
他迎着寒风,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了山脊之巅。
他朝林远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远山在瞄准镜里,看不清他的脸。
但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个男人……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上扬。
那是……
嘲讽?
还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那个男人,缓缓地抬起手,朝林远山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然后,他转身,无声地,消失在了山脊的另一侧。
他走了。
林远山,趴在岩石上,一动不动。
直到陈虎上来拍他,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