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犬。”
白鹿吐出的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冰渣，让山门前刚刚因为缴获物资而升腾起的最后一丝暖意，瞬间凝固。
火把“噼啪”作响。
陈虎那张粗犷的脸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凑过去，想从那本小册子上看出花来：“猎……猎犬？啥玩意儿？小鬼子养的狗吗？”
“不。”白鹿的脸色比她身后禅房里的赵铁柱还要惨白。她抓着那本册子的手在发抖，油灯的光照亮了她颤抖的指尖。
“这不是狗。这是……一个计划。”
她翻开了册子的第一页，上面是工整的日文汉字，标题触目惊心——《対·八路军狙撃手戦术指导要纲》（《针对·八路军狙击手战术指导纲要》）。
“老魏，这……这……”白鹿的声音发颤，“这上面说，‘华北治安战，已进入新阶段’。他们说，‘土八路’中……出现了一种新的、极其危险的威胁……”
“什么威胁？”老魏的心沉了下去。
“‘独狼’。”白鹿咽了口唾沫，“他们称之为‘独狼’。指那些枪法精准、熟悉地形、脱离主力部队、专门猎杀我军（日军）哨兵、军官和通讯人员的……武装分子。”
陈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背着毛瑟枪、沉默如石的背影。
全场，只有林远山一个人，符合这个描述。
“这上面……”白鹿的手指划过一行日文，“……说，‘皇军必须组建专业的反制小队，如同猎犬追踪狡狐，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彻底清除这些‘独狼’，以根绝其对皇军士气的打击’。”
“我操他娘的！”陈虎听懂了，他一把抢过那本册子，虽然一个字也看不懂，但他感觉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气，“他们这是……这是专门冲着林远山来的？！”
“不止。”
一个冰冷的、不属于这个游击队的声音，忽然从山门外的黑暗中传来。
“不止是冲着他，是冲着我们所有人。”
“谁？！”陈虎猛地举起枪。
火把的光芒中，一个人，牵着一匹瘦马，缓缓走了进来。
是陈光。
他那身干净的军服上，沾满了风霜。他那副圆框眼镜，在火光下反射着令人不安的光。
“陈……陈教官？！”老魏大吃一惊，“您……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我这唯一的‘毕业生’，怕是就要被人当成狐狸给猎了。”陈光没有理会老魏，他径直走到白鹿面前，从她手里接过了那本册子。
“老魏，你派人送来的‘铁路破袭’战报，我收到了。”陈光飞快地翻阅着册子，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他看向林远山：“你干得很好。三发子弹，瘫痪了日军的指挥和维修。代价……我也听说了。”他朝后院禅房的方向瞥了一眼。
林远山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但你不知道，”陈光举起那本册子，“你那三枪，捅了马蜂窝。”
“教官，”林远山终于开口，声音嘶哑，“这本手册……”
“这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内部教材。王麻子，”他看了一眼那个正靠在独轮车上、仿佛事不关己的“鬼手”，“你这次，立了大功。”
王麻子嘿嘿一笑：“随手捡的。”
“这上面写的，”陈光翻到某一页，“是他们针对你们这种‘野路子’神枪手，制定的标准反制战术。”
“第一，”他指着一张插图，那上面画着一个稻草人穿着日军军服，“设置诱饵（decoy Setting）。他们会在你认为‘绝对安全’的狙击点，比如‘鹰嘴岩’，故意放置假目标。只要你开枪，你的位置就暴露了。”
陈虎和老魏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第二，”陈光翻到下一页，“假目标（False targets）。他们会用镜子、反光的罐头盒，在草丛里制造‘假反光’，诱骗你们这些‘二把刀’狙击手，去射击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瞄准镜’。”
“第三，”他的语气愈发冰冷，“反向追踪（Reverse tracking）。一旦你开枪，他们会立刻根据你的弹道和枪声，派出三到五人的‘猎犬’小组。他们不追你，他们会预判你的撤离路线，在你的必经之路上设伏。”
“就像……”林远山猛地抬头，“就像赵班长那天选的阵地！”
“对。”陈光点头，“赵铁柱是个好兵。他用老兵的‘直觉’，侥幸躲过了鬼子的‘科学’。但你们的好运，不会有第二次。”
“这本手册，”陈光合上了它，“标志着你们过去所有的‘经验’，都过时了。”
“你们过去是‘猎人’。”
陈光走到林远山面前，用手册重重地敲了敲他背上那支毛瑟枪。
“从今天起，你们是‘猎物’。”
林远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升起。
他所有的优势——听风、伪装、山地潜行——在这本薄薄的手册面前，似乎都被扒光了。
敌人，已经把他研究透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老魏的声音发干，“这仗……还怎么打？”
“打。为什么不打？”陈光推了V推眼镜，“他们有‘猎犬计划’，我们就得有‘屠狗纲要’。”
“这本手册，是灾难，也是……礼物。”陈光看向林远山，“它告诉了我们，敌人在想什么。”
“他们会用诱饵，我们就用‘反诱饵’。他们会反向追踪，我们就设置‘诡雷撤离’。他们用科学，我们就得比他们……更科学。”
“教官，”林远山忽然开口，他死死地盯着那本册子，“这上面……有没有写，是谁……是谁制定了这个‘猎犬计划’？”
陈光的动作停住了。
他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他缓缓地翻到了册子的最后一页，那一页是“编撰者”名单。
“有。”
陈光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凝重的忌惮。
“这本手册的主编，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步兵战术科首席教官。”
白鹿凑过来看了一眼，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陆军少佐……北……村……正……雄。”
“北村正雄。”陈光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一块冰，“日本陆军最顶级的狙击教官。传言，他在‘诺门坎’（注：1939年，此处为剧情改编，提前），一个人，一支枪，三天之内，狙杀了苏军一个炮兵营的全部观察员。”
“一个……怪物。”
陈光抬起头，那双近视镜片后的眼睛，在火光下，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
他看着林远山，一字一顿：
“林远山。”
“这个北村，他不是那些你杀死的巡逻兵。他也不是那个被你蒙死的山本中尉。”
“他……是你。”
“他是另一个你。一个受过最严格训练、掌握着最顶尖资源、并且……比你更冷血的你。”
“他制定了这个计划，”陈光将那本红色的手册，塞进了林远山的怀里。
“他会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