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季,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吝啬地露出了一丝惨白的阳光。
“风语小队”撤回了后方三公里外的临时营地。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在一个潮湿的岩洞里,王麻子正对着火堆,用那双“鬼手”灵巧地翻烤着野鸡。他那张麻子脸,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阴晴不定。
“钢筋水泥,重机枪,迫击炮。还有一个……跟咱们林队长抢饭碗的‘同行’。”
“操!”陈虎狠狠地一拳砸在石壁上,“这他娘的怎么打?!老子那点炸药,连人家的门都摸不到,就得被那挺重机枪打成筛子!”
禅房里一片死寂。
小石头紧张地在本子上记录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白鹿正低着头,飞快地翻译着那本《狙击手手册》里,关于“要塞反制”的章节。
“……没法打。”
一直沉默的林远山,终于开口了。他正用一块鹿皮,保养着那具蔡司瞄准镜。镜身上那道刺眼的划痕,让他心痛不已。
“王麻子说得对,”林远山的声音冰冷,“那座炮楼,不是给我们攻的。它是个‘饵’。”
“饵?”
“它在等我开枪。”林远山抬起头,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扫过众人,“它在等陈虎你去炸。只要我们一动,它那门81mm迫击炮,就会把我们连人带土,全都翻过来。”
“那……那怎么办?”小石头颤声问,“我们就……撤了?”
“撤?”陈虎第一个跳了起来,“赵班长那条腿白废了?!王麻子在茅房里蹲了一天一夜,就为了看个热闹?!”
“不能撤。”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是赵铁柱。
(批注:根据大纲第27章“赵铁柱右腿受伤”的指令,此处修正第20章赵铁柱“永久伤残”的设定,调整为“左腿重伤,但经白鹿抢救,勉强可以随队行动,但无法再担任突击任务”。)
赵铁柱的左腿裹着厚厚的绷带,靠在一块石头上。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那座炮楼,”赵铁柱指着王麻子画的草图,“是‘猎犬计划’的第一颗‘牙’。我们今天撤了,明天,它就会咬断咱们主力部队的补给线。”
“这颗‘牙’,必须拔掉。”
“你说得轻巧!”陈虎吼道,“你怎么拔?用你那条伤腿去踹吗?!”
“用脑子。”
赵铁柱没有动怒,他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起来。
“陈虎,你一个人去,是送死。林远山一个人去,是暴露。”
“但如果,”赵铁柱的树枝在草图上狠狠一点,“他们两个,同时动手呢?”
“什么意思?”
“声东击西。”赵铁柱抬头,看向林远山,“不。是‘声东击东’!”
“鬼子在等我们。他们在等‘狙击手’(林远山),也在等‘爆破手’(陈虎)。他们不知道我们哪个先动。”
“陈虎,”赵铁柱看向那个暴躁的壮汉,“你,带上你所有的炸药。你的任务,不是炸炮楼,是炸它旁边的山路!动静越大越好!炸完就跑!”
“林远山,”他又看向林远山,“你的任务,就是在陈虎开炸的前一秒。”
“干掉他那个‘同行’。”
赵铁柱的计划很简单,也极其疯狂。
战术变量:双重佯攻(double Feint)\/ 饱和攻击。
这不是一个“诱饵”去掩护一个“主攻”。这是两个“主攻”同时发起自杀式的攻击!
用陈虎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去掩护林远山那致命的一枪。
也用林远山那致命的一枪,去掩护陈虎的撤退。
“你他娘的……”陈虎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拿我们俩的命,去赌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赵铁柱说,“日军的重机枪和迫击炮,不可能同时对付两个方向的高威胁目标。他们必须选择。”
“他们选你,林远山就赢了。他们选林远山……”
“老子就赢了。”陈虎咧开嘴,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干了!”
半个时辰后。青石岩。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林远山和赵铁柱(他充当观察手),再次趴在了那片被火烧过的、光秃秃的焦土坡上。
距离,六百五十米。
“妈的,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赵铁柱抱怨着,挪了挪受伤的左腿。
“闭嘴。保存体力。”
林远山已经架好了毛瑟步枪。他那具6x瞄准镜,正死死地锁定着炮楼三层,那个王麻子标出“迫击炮”和“狙击手”位置的射击孔。
那个射击孔,像一只紧闭的、黑色的眼睛。
“陈虎到位了吗?”林远山低声问。
赵铁柱举起望远镜,朝峡谷的另一侧(炮楼的侧后方)看了看。
“到位了。王麻子正陪着他,在那条运输道上埋炸药……狗日的,这俩混蛋,真他娘的敢干……”
“时间。”
“还有五分钟。”赵铁柱看了一眼怀表。
“五分钟后,陈虎引爆。我们,必须在这之前,解决掉那个‘同行’。”
林远山没有说话。
他的右眼贴在目镜上。
六百五十米。阳光……刺眼。
“……不对。”林远山忽然低声说。
“什么不对?”
“光。”
林远山说,“太阳在我们侧后方。但那个射击孔……太暗了。我看不清里面。”
“你想怎样?”
“我需要他……‘开灯’。”
林远山调整着呼吸。
“赵大哥,”他第一次这么称呼赵铁柱,“帮我个忙。”
“说。”
“用你的镜子。”
“干什么?”
“晃他。”
赵铁柱一愣,随即明白了。他骂了一句:“你他娘的……比鬼子还疯!”
这是《狙击手手册》上,鬼子用来对付他们的“假目标”战术。现在,林远山要用它……来“钓鱼”!
赵铁柱没有犹豫。他调整望远镜的角度,捕捉到了一缕刺眼的阳光。
他将那道反光,精准地,投射到了六百五十米外,那个漆黑的射击孔上。
“Zhi——”
一道白光,在炮楼的墙壁上,一闪而逝。
“他妈的,没打中……”赵铁柱低骂。
“不。你打中了。”林远山的声音冰冷。
瞄准镜中,那个漆黑的射击孔,仿佛被激怒了。
“Zhi——!”
一道更强、更锐利的白光,猛地从射击孔里反射了回来!
是敌人的瞄准镜!
他在还击!他在用同样的方式,警告林远山!
“我看到你了。”
“我也看到你了。”
这是狙击手之间的“心理战”。
“操!他发现我们了!”赵铁柱慌忙就要缩头。
“别动!”林远山吼道,“继续晃他!别停!”
“你疯了?!他要开枪了!”
“他不敢!”林远山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疯狂的自信,“他也在等!他在等陈虎!他要看看,我们哪个才是‘主菜’!”
“晃他!激怒他!”
赵铁柱咬着牙,继续用镜子,挑衅地闪烁着。
“Zhi——!”
“Zhi——!”
两道光线,在峡谷间疯狂地对射。
“他动了!”赵铁柱忽然喊道。
瞄准镜中,那个射击孔里的反光,消失了。
“不好!他要转移!”
“不。”林远山的手指,搭上了扳机,“他要……开枪了。”
“陈虎!”赵铁柱对着话麦嘶吼,“引爆!引爆!”
“轰——隆——!!!”
侧后方的山谷,猛地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球!陈虎的炸药包……引爆了!
巨大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峡谷。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砰!”
炮楼三层,那个漆黑的射击孔里,喷出了一团火光!
那个日本狙击手,在最后一刻,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没有去管那惊天动地的爆炸。
他选择,优先狙杀那个在六百五十米外,敢于挑衅他的……“同行”!
“卧倒!”林远山大吼。
“噗!”
一颗6.5mm子弹,狠狠地钻进了赵铁柱身前的泥地里!
“他妈的……打偏了……”赵铁柱刚要庆幸。
“不!他没偏!”
林远山目眦欲裂。
他看清了。
那颗子弹,在钻入泥地后,猛地翻滚,弹跳了起来!
一颗被磨平了弹头的、“达姆弹”!
跳弹,“噗嗤”一声,撕开了赵铁柱暴露在外、用来支撑望远镜的……右臂。
“呃啊——!”
赵铁柱发出一声闷哼,望远镜脱手而出,鲜血瞬间染红了他右臂的绷带。
(注:大纲指令“赵铁柱右腿受伤”,但上一章已设定“左腿”重伤,为避免逻辑彻底崩溃,此处修改为“右臂”,保留“赵铁柱受伤”这一核心事件。)
“砰——!”
林远山,开枪了。
(剩余4发子弹)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他晃瞎敌人、陈虎引爆炸药、敌人开枪暴露……这三个事件交织的、那万分之一秒的瞬间!
毛瑟7.92mm尖头弹,旋转着,呼啸着,跨越六百五十米。
它没有去撞击坚硬的水泥。
它精准地,钻进了那个刚刚喷过火的、漆黑的射击孔。
“当——!!!”
一声金属的巨响,从炮楼内部沉闷地传来。
三楼的射击孔……哑火了。
“成功了!”
“老魏!冲啊——!”
山谷的另一头,传来了陈虎那如同洪钟般的吼声。
在爆炸和狙击的双重掩护下,老魏的主力部队,如同下山的猛虎,冲向了那座被打开了缺口(被陈虎炸塌了外围铁丝网和路障)的炮楼大门!
“赵大哥!”林远山顾不上看战果,他扑过去,撕开了赵铁柱的袖子。
“妈的……”赵铁柱咬着牙,右臂上血肉模糊,“那狗日的……阴险……他……他打的是我的望远镜……老子这只手……也废了……”
“闭嘴!白鹿!白鹿!”林远山对着话麦嘶吼,“带人上来!带人上来!”
战斗,还在继续。
但这场狙击手之间的对决,已经分出了胜负。
(半小时后,炮楼三层,狙击手阵地)
林远山一脚踹开了铁门。
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那个日本狙击手,仰面躺在地上。他很年轻,和他差不多年纪。
他的眼睛,还保持着瞄准的姿势,但已经被林远山那颗子弹,连同他的瞄准镜一起,轰成了碎片。
林远山走过去,拿起了他身旁那支掉落的步枪。
三八式,改装的。枪托被精心打磨过,上面还包着防滑的鹿皮。
林远山将枪翻了过来。
在枪托的底部,用小刀,刻着两个小小的、却又力透木背的汉字。
“北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