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山庄的清晨,是在鸟鸣与隐约的桂花香中醒来的。只是最近,这香气里常常会混入一丝焦糊的、甜腻的,堪称诡异的气味。
岚姨第无数次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里面那个穿着昂贵真丝睡袍、却围着一条格格不入的碎花围裙的纤细身影,欲言又止。沈瓷正对着平底锅里一团颜色深浅不一的物体,眉头紧锁,仿佛在审视一份价值千万的并购案,而不是几片可怜的吐司和鸡蛋。
“小姐,还是我来吧……”岚姨忍不住开口。自从顾少爷身体稍有好转,能正常进食后,小姐就莫名其妙地跟厨房较上了劲。成果嘛……岚姨看着垃圾桶里那些前几日的“试验品”,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暴殄天物倒是小事,她主要是担心顾少爷的肠胃。
“不用。”沈瓷头也没回,声音带着一贯的冷硬,但握着锅铲的手指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又失败了。明明看岚姨做起来那么简单,为什么火候总是掌握不好?不是糊了就是没熟。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今天又是什么创意料理?”
顾临溪倚在门框上,穿着宽松的浅灰色家居服,气色比一个月前好了太多,虽然身形仍显清瘦,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澈明亮,此刻正含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厨房里如临大敌的沈瓷。他的右手腕上还戴着用于巩固康复的柔性护具,但活动已无大碍。
沈瓷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迅速将平底锅里的“失败品”倒进旁边的备用水池,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试图毁尸灭迹。“没什么,练练手。”她语气平淡,耳根却悄悄漫上一点红。
顾临溪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慢慢走过去,没有揭穿她,只是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水池里那团焦黑与溏心并存的物体,轻声说:“我有点饿了。”
沈瓷动作一顿,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让岚姨给你做。”
“可是,”顾临溪的声音放得更软,带着一点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习惯性的依赖,“我想吃你做的。”
站在门口的岚姨见状,立刻识趣地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别扭的恋人。小姐这哪里是在学做饭,分明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弥补和表达。而顾少爷,显然很吃这一套。
沈瓷沉默了片刻,终于重新拿起两颗鸡蛋,动作依旧有些生疏,但比之前稳了不少。顾临溪也没有离开,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偶尔在她手忙脚乱时,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指点一下。
“蛋液里可以加一点点牛奶,会更嫩。”
“火……可以再小一点。”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刚苏醒不久的微哑,像羽毛一样扫过沈瓷的心尖。她依言照做,动作竟真的顺畅了许多。
最终出炉的两份煎蛋,虽然边缘依旧不够圆润,但总算达到了基本的“熟了且没焦”的标准。沈瓷板着脸,将它们端到餐厅的桌上,又倒了两杯温热的牛奶。
顾临溪拿起叉子,尝了一口,然后抬眼看她,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很好吃。”
沈瓷狐疑地看着他,自己也尝了一口。味道……很普通,甚至因为火候问题,口感有点老。但他却说好吃。
“骗人。”她低声说。
“没有。”顾临溪认真地看着她,目光柔和而专注,“是我吃过最好的。”
因为他知道,这简单的早餐里,倾注了她从未给予过别人的、笨拙却无比珍贵的耐心和尝试。这比任何米其林三星大餐,都更让他觉得温暖和……被爱。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餐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偶尔有碗碟轻微的碰撞声。没有腥风血雨,没有勾心斗角,只有寻常晨光里的烟火气。
吃完饭,顾临溪习惯性地想去收拾碗碟,却被沈瓷按住了手。
“我来。”她说,语气不容置疑。然后,她真的开始动手,将碗碟叠起来,虽然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看得出在努力模仿岚姨平时的样子。
顾临溪没有再坚持,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她在晨光中忙碌的侧影,心底那片荒芜了许久的角落,仿佛被这糖渍般寻常而温暖的晨曦,一点点填满,变得柔软而踏实。
他知道,外界关于京都沈家产业易主、女魔头沈瓷隐退的消息依旧沸沸扬扬,也知道山庄地下密库里封存的东西如同定时炸弹。但在这一刻,那些遥远的纷扰似乎都模糊了。
他伸出手,轻轻拉住了沈瓷的围裙带子。
沈瓷动作一顿,回过头,用眼神询问。
“沈瓷,”他看着她,声音很轻,却带着郑重的承诺,“等我的手完全好了,我们第一站,先去把证领了,好不好?”
不是盛大的婚礼,只是先去法律上,确认彼此的唯一。
沈瓷看着他清澈眼底倒映着的、有些愣怔的自己,沉默了许久。久到顾临溪以为她又会用那句“等你手好了再说”来搪塞时,她却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嗯。”
一个单音节,轻得像叹息,却重重地落在了顾临溪的心上。
他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拨开云雾的暖阳,纯粹而明亮。
沈瓷看着他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地转回头,继续收拾碗碟,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廓,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窗外,鸟鸣依旧,桂花香混着早餐残余的暖香,弥漫在空气里。
这就是他们亲手铸就的、永不哭泣的城堡里,最平凡也最真实的第一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