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妈妈”说出口的瞬间,顾临溪自己都愣住了。
沈瓷的手臂还环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她没有催促,没有追问,只是那样抱着他,手掌在他后背轻轻拍着——这是她少有的、近乎本能的安抚动作。
洞穴里的荧光还在流淌,远处金白色的光稳定地亮着,像一座灯塔。阿威和周医生默契地退到车边,给他们留出空间。
过了好一会儿,顾临溪才慢慢平静下来。他靠在沈瓷肩上,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我有点失控了。”
“不用道歉。”沈瓷松开他,双手捧住他的脸,仔细看他哭红的眼睛,“你想起什么了?慢慢说。”
顾临溪深吸一口气,组织着那些破碎的影像。“很模糊……像做梦一样。一个很亮的房间,有很多屏幕和仪器。一个女人背对着我,然后转过身……”他的声音又开始发颤,“她走过来,对我笑,说‘来,妈妈抱’。那个笑容……那个声音……就是刚才在脑子里响起的那个声音。”
沈瓷的拇指轻轻擦过他眼角的泪痕:“你记得她的脸吗?”
顾临溪努力回忆,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晕。“看不清……但是感觉很温暖。她的手应该很柔软,因为我记得她抱我的时候,那种……被完全接纳的感觉。”他说着,眼泪又掉下来,“沈瓷,我很久没有想起过母亲了。养父母对我很好,但我一直觉得心里有个地方是空的。现在这个空的地方……好像在疼。”
这种疼痛不是生理上的,而是灵魂深处被触碰的钝痛。沈瓷理解这种感觉——她对自己的母亲也有复杂的情感,那些爱恨交织的回忆,在某些时刻也会突然刺伤她。
她将顾临溪重新拥入怀中,让他的脸埋在自己颈窝。“疼就哭出来,”她低声说,“我在这儿。”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顾临溪紧紧抱住她,像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无声地流泪。他的眼泪浸湿了沈瓷的衣领,温热的,带着所有压抑多年的困惑和思念。
沈瓷没有说“别哭了”,只是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起伏。她知道,有些眼泪必须流出来,有些情绪必须释放。而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安全感。
时间在荧光洞穴里缓慢流淌。远处河流的潺潺水声,岩壁上荧光矿物的呼吸般明灭,都成了这个时刻的背景音。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顾临溪的哭泣渐渐止息。他松开沈瓷,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我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会干的。”沈瓷的语气很平常,仿佛刚才那场情绪宣泄只是日常对话的一部分。她递给他一瓶水,“喝点水,你刚才消耗很大。”
顾临溪接过水瓶,小口喝着。哭过之后,他反而觉得头脑清晰了许多,那些碎片化的记忆不再尖锐刺痛,而是变成了可以审视的素材。
“那个声音说‘三小时后开启’,”他看向洞穴深处金白色的光,“‘起源之门’……那后面会有什么?我的母亲吗?还是……别的什么?”
沈瓷也在看着那个方向,眼神深邃:“不知道。但既然它用你母亲的声音说话,至少说明‘起源’和你的身世有直接关联。”她转向他,“顾临溪,你想过没有——你可能不是被遗弃的,而是被……安置在那家疗养院的。为了某个目的。”
这个猜测顾临溪自己也想过,但从沈瓷口中说出来,显得更加真实而沉重。他握紧水瓶:“如果是这样,那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是我?”
“答案可能在门后面。”沈瓷站起身,也把他拉起来,“但我们还有时间准备。不管门后是什么,我们都要以最好的状态面对。”
团队开始为“三小时倒计时”做准备。周医生重新检查了所有人的身体状况,特别是顾临溪——他的血氧和心率依然稳定,甚至比在高原上时更好。
“你的身体适应性太惊人了,”周医生记录着数据,“就像……你本来就属于这种环境。”
阿威则带人检查装备。他们需要决定带什么进入“起源之门”——武器、医疗包、食物、水、通讯设备,每一件都要权衡重量和必要性。
沈瓷和顾临溪坐在河边,看着荧光流水,讨论着最现实的问题。
“如果门后是另一个空间,我们可能会失联。”沈瓷说,“阿威会带一队人守在门外,周医生也留下,负责医疗支持和与后方的联络。我们两个进去,轻装上阵。”
顾临溪看着她:“你确定要和我一起进去?如果里面很危险……”
“正因如此才要一起。”沈瓷打断他,“顾临溪,我们早就说好了——无论去哪里,都一起。”
这话让顾临溪心里一暖。他伸出手,沈瓷很自然地握住。
“沈瓷,”他轻声说,“我有种感觉……门后面可能会有一些……难以接受的真相。关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甚至……我是什么。”
沈瓷的手指收紧:“你是什么?”
“韩青林的研究,那些基因改造、意识映射……如果我的母亲真的和‘起源’有关,那我可能不是……普通的‘人’。”顾临溪艰难地说出这些话,“我可能有被设计的部分,有被改造的部分,有……”
“你还是顾临溪。”沈瓷再次打断他,这次语气更加斩钉截铁,“你会哭,会笑,会因为想起母亲而难过,会因为担心我而紧张。你会笨拙地煎蛋,会认真地做心理学笔记,会在我熬夜工作时默默泡一杯蜂蜜水。这些是设计出来的吗?这些是改造出来的吗?”
顾临溪看着她,眼眶又热了。
“我不知道‘起源’里有什么,”沈瓷继续说,声音很平静,却每个字都敲在他心上,“但我知道,不管你的基因图谱什么样,不管你的意识里有没有被植入什么——你的心是你的。你爱我的这颗心,是真的。这就够了。”
顾临溪低下头,将脸埋在她手心里。她的手掌有常年握枪和训练留下的薄茧,但此刻无比柔软。
“谢谢你,”他说,“总是这样……把我拉回来。”
“因为你值得。”沈瓷很少说这么直白的话,但此刻她说得很自然,“顾临溪,你值得被好好对待,值得被完整地爱。不管你的过去是什么,你都是我爱的人。”
这话让顾临溪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看着她。然后他凑过去,很轻地吻了吻她的唇。
这个吻没有激情,只有承诺和感谢。
倒计时两小时的时候,团队做好了所有准备。顾临溪和沈瓷只背了轻便的背包,里面是必要的水、食物、急救用品和一个强光手电。阿威和另外两名队员将护送他们到“门”前,然后留守。
“沈总,顾先生,”阿威神色严肃,“如果三小时后你们没出来,或者我们收到任何求救信号,我们会立刻进入。秦爷那边已经就位,必要时可以调动最近的支援。”
沈瓷点头:“保持通讯畅通。如果遇到其他势力,优先自保,不要硬拼。”
“明白。”
倒计时一小时,一行人开始向金白色光源前进。
随着距离拉近,那个光芒的源头逐渐清晰——它来自洞穴尽头一扇巨大的、嵌入岩壁的门。门高约十米,宽六米,表面光滑如镜,材质既不像金属也不像石头,而是某种温润的乳白色物质。光芒正是从门内部透出来的,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温暖的色调。
而门前,站着一个人。
不是那些“守卫”,而是一个真实的人类女性。她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简单的白色实验服,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后。当顾临溪看到她的脸时,整个人僵住了。
那张脸,和他记忆中模糊的母亲影像,完全重合。
女人看着他们走近,脸上露出一个温柔而哀伤的微笑。
“临溪,”她的声音和洞穴中响起的一模一样,“你长大了。”
顾临溪的脚步停住了。他感到沈瓷的手紧紧握着他,像锚一样将他固定在这个现实里。
“你……”他的声音在颤抖,“你是谁?”
女人向前走了一步,荧光照亮了她眼角的细纹。“我是林素心,”她轻声说,“你的母亲。或者说,创造了你的人之一。”
她看向沈瓷,目光复杂:“沈瓷小姐,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他。但现在……我必须带他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沈瓷将顾临溪拉到身后,姿态是全然保护的。
“他在哪里,哪里就是他该去的地方。”她的声音冷了下来,“而他现在,应该在我身边。”
林素心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无尽的疲惫。
“孩子,门后的世界……才是你真正的家。”她对顾临溪说,“那里有你完整的过去,有你诞生的真相,也有……等待了你二十六年的责任。”
她伸出手,掌心朝上。一个微小的光点在她手中亮起,然后迅速扩展成一个悬浮的光屏。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基因序列,旁边有详细的注释和分析。
“这是你的基因图谱,”林素心的声音带着科学家的平静,“97.3%与人类标准序列一致,2.7%是……改良和增强的部分。你是我和青林最完美的作品,也是‘起源计划’唯一的成功载体。”
顾临溪看着那串序列,感到一阵眩晕。那些代码和注释,那些百分比和标记……都在证实他最深层的恐惧。
他不是完全的人类。
他的一部分,是被设计出来的。
沈瓷感觉到他的动摇,更紧地握住他的手。“顾临溪,看着我。”
顾临溪转过头,对上她的眼睛。
“不管那串基因是什么,”沈瓷一字一句地说,“我爱你。这个事实,比任何科学数据都真实。”
林素心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悲伤,也有某种决绝。
“时间快到了,”她说,看向那扇发光的门,“门将在十五分钟后开启。临溪,这是你最后的选择机会——跟我进去,了解完整的自己,承担与生俱来的使命。或者……”
她顿了顿,看向沈瓷。
“或者选择现在的生活,但永远不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存在。”
顾临溪站在两个选择之间,一边是血脉的呼唤和真相的诱惑,一边是紧握着他手的、真实的温暖。
门上的光芒开始有节奏地脉动,像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苏醒。
倒计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