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纤细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杯沿缓缓划过,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包厢里斑斓的灯光在她眼中流转,映出几分算计的光芒,她欣赏韦吉祥此刻表现出的敏锐,这说明他还没在洪泰那个大染缸里彻底失去判断力。
“当枪使?”她轻轻摇头“或许比那更糟糕。”
她身体微微前倾,发梢掠过脸颊“我怀疑那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录像带工厂,而是制毒工厂。陈泰龙贪财,但更惜命,他还算有点小聪明,你是他准备好的“背锅”的。”
“毒?”
韦吉祥听到这个字,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拿着酒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混迹江湖,太清楚沾上这东西的下场了。如果那里真是制毒工厂,而且法人代表明明白白写的是他韦吉祥的名字……一旦被警察抄了,证据确凿,他这辈子就算彻底完了,恐怕把牢底坐穿也别想走出赤柱监狱。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他浑身发凉。
他一直以为,当初拼了命救下陈泰龙,是自己时来运转,总算出人头地当了“大哥”,可现在他才绝望地看清,自己这个所谓的“大哥”,在陈泰龙眼里不过是一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甚至是一条早就准备好、用来顶罪背黑锅的替死狗!
那他之前为那个王八蛋打生打死算什么?那些刀光剑影里受的伤、流的血又算什么?还有他那不幸惨死的老婆……他原本安稳的生活,他所有的不幸,源头都是这个他一度效忠的陈泰龙!
想到这里,一股混杂着愤怒和绝望的邪火猛地冲上脑门,烧得他双眼通红,恨不得现在就提起刀去找陈泰龙同归于尽。
他猛地想起Ruby之前的再三嘱咐,让他凡事冷静,多为自己和身边的人想想,他死死咬住后槽牙,胸口剧烈起伏,硬生生将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强压了下去。
不能冲动……他好不容易才在陆小姐这里得到一份安稳工作,绝不能再让陈泰龙那个杂碎毁掉这一切。
陆离将他这一系列剧烈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见他最终强行克制住冲动,眼神才稍稍缓和,知道这人还能用。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缓缓道:“放心吧,陈泰龙这次死定了。你只需要做好我交代你的事,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韦吉祥这个人,其实并不适合在刀口舔血的江湖里打滚,他的悲剧,很大程度上是这个吃人的时代和环境造就的。
此人可用,但不可大用,让他在酒吧这个相对简单的环境里安顿下来,或许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反正,用不了多久,洪泰这块招牌就会成为历史。他是不是洪泰的人,也就无关紧要了。
这时,Sandy也玩得尽兴了,陆离安排邱刚敖负责送她回家。而阿积早已按捺不住,等不及陆离更多的吩咐,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径直去寻王宝那边的线索了。
陆离抬腕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她懒得再开车赶回赤柱的别墅,索性将车钥匙扔给韦吉祥,让他帮忙看着。
她自己则和高进相视一笑,两人默契地沿着马路,吹着微凉的夜风,像一对普通的夜归人,悠闲地散着步朝着自家酒楼的方向走去。
夜色下的尖沙咀,繁华与市井交织。虽然已近深夜,行人渐稀,但属于夜晚的喧嚣才刚刚开始。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一片迷离的光雾,洪兴的地盘相对安稳,但那种江湖气息依旧无声地弥漫在街角巷尾。
而更浓烈的生活气息,则来自那些顽强占据着街边一隅的大排档和路边摊,镬气冲天,夹杂着食物的香气,构成了香港夜晚最真实的底色。
一阵带着锅气的焦香随风飘来,是干炒牛河独有的味道,让陆离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胃里立刻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之前的娱乐和谋划确实耗费心力,连胃都抗议了。
“阿进,要不要吃点东西?”她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摊档。
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正挥动着黝黑的铁锅,火舌不时窜起,映亮了他满是汗水的脸庞。
高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丝怀旧的笑意。
“可以啊,我也很久没吃路边摊了。”自从他登顶“赌神”之位,出入皆是顶级酒店和私人会所,食物精致却少了温度。
这种充满烟火气的路边摊,反而勾起了他成名前混迹市井的回忆。
两人走到那个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摊档前,找了个靠里稍显安静的位置坐下。
塑料的桌椅简单甚至有些破旧,但被擦得光亮。陆离熟络地点了招牌的干炒牛河,高进则要了一份腊味煲仔饭。
等待的时间不长。干炒牛河端上来,油光锃亮,河粉不断不碎,牛肉大片滑嫩,镬气十足。
高进的煲仔饭揭开盖子的瞬间,腊肠和润肠的油脂渗入米饭,滋滋作响,香气扑鼻,锅底还有一层焦香的饭焦。
味道或许比不上五星酒店大厨的手艺,但在这微凉的夜晚,坐在霓虹闪烁的街头,吃着这样一份充满锅气和人情的食物,别有一番滋味。
陆离吃得鼻尖微微冒汗,高进也优雅却速度不慢地享用着这份久违的平民美味。
陆离夹起一筷镬气十足的牛河,正愉快的送入口中,眼角的余光却无意间捕捉到了街对面的异动。
一辆脏兮兮、车牌被泥污糊得模糊不清的白色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暗处,与周围闪烁的霓虹格格不入。
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一个穿着普通工装、戴着棒球帽的男人利落地跳下车,然后他弯腰从车里抱出一个看起来并不算大的黑色加厚垃圾袋,袋子的形状并不规则,隐约勾勒出某种……类似人体的轮廓?
那男人没有丝毫犹豫,抱着袋子,脚步匆匆地闪进了一旁两栋楼之间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暗巷,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
陆离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高进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没有立刻回头,而是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怎么了?”
陆离收回目光,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但表情依旧平静,她用筷子轻轻点了点碗里的河粉,低声道:“没什么,看到一只老鼠在搬东西。”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形状好像是个小孩子。”
高进眉头紧蹙,他没有直接看向那边,而是借着点烟的动作,姿态自然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过街对面那辆可疑的面包车和幽深的暗巷。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
“老板,结账!”陆离放下筷子,随意地喊道。
老板马上走了过来“两位吃好了?”
陆离付钱的动作不紧不慢,有些随意的问道“老板,我看这边好像不如对面街热闹啊!我们还想在附近压压马路呢。”
老板收了钱,笑呵呵的道“没办法啦!对面的娱乐场所更多嘛,小姑娘想去那边玩的话就从前面那里转弯就好啦!”
“还要绕那么远吗?没有近路吗?”陆离似乎不经意的抬头看向对面“老板,那边好像有条小巷,不能穿过去吗?”
老板看了眼陆离说的那个位置,笑着道“那里过不去的,后面是个垃圾场,是死路啦!”
“这样啊,谢谢老板”陆离站起身道了谢。
她挽着高进的手臂,边说笑边走过马路,看似无意地朝着那条暗巷的巷口走去。
那人很快走了出来,手里的垃圾袋也消失不见了,他并没有特别去注意周围环境,直接上车就开走了。
陆离和高进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没有立即行动。他们在原地又停留了几分钟,慢悠悠地抽完一根烟,确认再无人靠近那条暗巷后,才仿佛不经意般,一前一后地走了过去。
巷口比远处看起来更加狭窄潮湿,两旁的墙壁布满了黏腻的苔藓和斑驳的污渍。一踏入其中,光线骤然暗淡,只有远处主街上的一点微光勉强透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某种更加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
仅仅深入不到十米,堆积成一座座小山的垃圾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影影绰绰,如同巨大的坟茔。
尽管大部分垃圾都被袋子密封,但那股由腐烂蔬菜、化学试剂和某种若有若无的腥气混合而成的味道,依旧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直冲脑门,陆离忍不住抬起手,用指关节紧紧抵住鼻子,眉头深深皱起。
“是不是那个?”高进眼神锐利,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个没有被封紧的黑色垃圾袋。
在模糊的光线下,那个袋子隐约勾勒出头、肩、躯干的形态,甚至在一端还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类似人类脚的突起!
“去看看吧!”陆离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兴味“我还真有点好奇,今天可以抽到什么‘大奖’呢。”
她走了过去,伸手拉开了那个黑色垃圾袋。
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蜷缩在袋子里,脸色是一种极不自然的铁青,甚至泛着淡淡的紫绯,乍一看去,与死人无异。
他双眼紧闭,嘴唇乌青,脸上沾满污血,没有任何明显的呼吸起伏。
高进眼神一凛:“真的是个孩子?谁这么残忍!?”
“不是尸体……”陆离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锁定在男孩的脖颈和鼻翼之间。
她慢慢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极其精准地按在了男孩颈侧一个极其隐秘的穴位上。
指尖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搏动,缓慢、深沉,如同沉睡的巨龟的心跳。
“是龟息功!”陆离抬起头,看向高进,眼中闪烁着兴味的光芒,“这小鬼用了龟息功,造成假死之象,也不知道是为了骗谁啊!真是有意思!”
高进听闻“龟息功”三字,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旋即恢复冷静:“现在怎么办?能救醒吗?”
“龟息功说到底是闭锁生机,我有办法刺激穴位唤醒他,不过还是先带他回去吧,这里太臭了!”陆离皱皱眉,嫌弃的扫过四周堆积如山的垃圾袋。
高进笑了笑,脱下自己的风衣,毫不犹豫地将地上那个脏污的孩子裹住,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孩子的身体轻飘飘的,带着不正常的冰凉和僵硬感。
红色的出租车在略显空旷的街道上疾驰,很快便稳稳停在了酒楼气派的大门前。但高进和陆离并未走正门,而是默契地绕到后巷,从一扇不起眼却坚固的铁门进入了酒楼内部。
沿着内部楼梯直接上到三楼,刚推开防火门,就见到天养生穿着宽松的睡衣,正抱臂靠在走廊墙上,显然是听到了动静特意出来的。
他的目光如鹰般扫过高进怀里那个脸色铁青毫无生气的孩子,眉头立刻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警惕“这小鬼怎么回事?死了吗?”
他对“死亡”的气息再熟悉不过,那孩子现在的状态,与死人无异。
陆离将手中的小包随意扔在旁边的柜子上,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发现新玩具的兴味:“没死透,不过也差不多了。从垃圾场里捡回来的,我觉得挺有意思。”
天养生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里写满了“你管捡尸体叫有意思?”
陆离看懂了他的表情,一边示意高进将孩子抱进自己房间,一边对天养生解释道:“你想啊,生哥,现在这年头,在街上被当众砍死才叫正常。但有人需要像处理垃圾一样去藏一具孩子的‘尸体’,这不就很有意思了吗?”
她的笑容里透着了然和一丝趣味,“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倒是要看看,这妖风,是往哪儿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