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陈洛军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提醒着时间仍在流逝。
老旧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动,搅动着浑浊的烟味和压抑。
狄秋的指尖触碰到桌上那份牛皮纸文件袋,粗糙的质感让他心头莫名一颤。
太像了——这手感,这分量,像极了大老板递给他关于陈洛军和他父亲陈占关系证明的那一刻。
他预感到,一旦打开,眼前的情况将会完全不一样。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对面。
龙卷风依旧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阖,斑白的鬓角在昏暗灯光下格外显眼,让人猜不透他是在养神,还是在思考。
而一旁椅子上的陈洛军,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额发,整个人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
狄秋深吸一口满是烟尘的空气,最终还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解开了文件袋上缠绕的白色棉线。
他抽出里面薄薄的几页纸,只飞快地扫了几眼,瞳孔骤然收缩成一点!
“啪嗒”一声,其中一页纸从他瞬间失力的指间滑落,飘在桌面上。
狄秋像是被无形重锤击中,猛地向后踉跄半步,全靠手掌撑住桌面才稳住身形。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球上瞬间布满了血丝,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极致的震惊与无法置信。
“不…不可能……”他的声音干涩发颤,如同梦呓,“他…他还有个儿子?这怎么可能??雷振东他……他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儿子?!!”
这声低吼惊动了所有人。
龙卷风一直微阖的眼睛终于睁开一道缝隙,浑浊的眼珠转向失态的狄秋,里面充满了探究与疑惑。
性格火爆的虎哥早已按捺不住,他低骂一声,一把从狄秋僵直的手中抢过那几页纸。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快速刮过纸上的文字和附带的模糊照片,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冚家铲!”虎哥额角青筋暴起,怒火几乎要从眼中喷出来,他狠狠将文件拍在桌上,巨大的声响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雷振东这个冚家铲!他当年干尽坏事,这种人渣……这种人渣居然还会有儿子?!老天真是没眼!!”
他的怒吼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充满了被命运嘲弄的愤懑。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始终沉默的陆离身上。
龙卷风的眼神里疑惑更深,静静等待着解释。
陆离却是不慌不忙,她伸出修长的手指,端起面前那杯早已温凉的茶,凑到唇边,轻轻吹开浮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待到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吊到顶点,她才缓缓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扫过狄秋和虎哥,最终落回狄秋脸上,声音淡然:
“当年城寨那场火拼,死了多少人,毁了几个家,在座各位心里都清楚。说穿了,这件事情的起因,是雷振东。背后下命令,要杀你妻儿、绝你后路的,也是雷振东。”
他微微停顿,让每个字都重重砸在听者心上。
“陈占?他充其量,只是雷振东手里最快、最听话的那把刀。狄秋,你想报仇,天经地义,我理解。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带着兄弟追着这把‘刀’的儿子不死不休,那当年握刀的那个人呢?你真正该恨的,豁出性命也该去找的,到底是谁?”
话音落下,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陈洛军压抑的咳嗽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衬托着这一刻足以颠覆过往所有恩怨的沉重。
狄秋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死死瞪着资料上附着的照片。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左右的年轻男人,眉眼间甚至能看出几分雷振东昔日的影子。
截然不同的是,陈洛军他们像是在城寨泥潭里挣扎求生的老鼠,浑身是伤,满眼警惕,而照片里的男人,穿着剪裁精良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背景似乎是某个高级场所,他身姿笔挺,眼神里带着一种被金钱和权势豢养出来的矜持与疏离。
通身上下,连每一根发丝都仿佛在散发着昂贵的气息。
可想而知,这个人是从小在金堆玉砌里长大的,与城寨的肮脏、混乱完全是两个世界。
一直异常安静的四仔,在看到那张掉落在桌上的照片时,忽然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猛地弹起,踉跄着扑到桌边,双手狠狠地抓向那份资料!
他的动作太快太猛,带倒了旁边一把空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四仔!”信一离他最近,惊得立刻伸手想去扶他,却被四仔周身散发出的狂暴气息逼得一顿。
四仔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照片。
他双手死死攥着纸张的边缘,因为用力,指节凸起,手背上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
他佝偻着背,眼睛几乎要贴到照片上,瞳孔缩成了极其危险的一点,里面翻涌着刻骨的仇恨、震惊,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的喉咙里发出类似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牙龈紧咬,面部肌肉扭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
“他……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四仔!”信一再次焦急地喊道,伸手想按住他颤抖的肩膀,却被四仔猛地甩开。
四仔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是用那种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眼神,死死地、死死地盯着照片上那个光鲜亮丽的男人,仿佛要透过纸面,将那人嚼碎、撕烂!
四仔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癫狂的举动,让房间里所有人都为之一怔。狄秋和虎哥脸上的震惊尚未褪去,又添上了新的惊疑,目光齐刷刷地盯在这个突然爆发的年轻人身上。
信一的手还僵在半空,满脸都是对兄弟状态的担忧与不解。连闭目养神的龙卷风,此刻也彻底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目光掠过四仔剧烈颤抖的背影,最终落在了陆离沉静的侧脸上。
满室的错愕与寂静中,只有陆离几不可闻地轻轻一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
她抬起眼,下颚微扬,朝着桌上那张刺眼的照片点了点,声音清冷,在压抑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看来……你认出他来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众人,最终定格在四仔身上,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了然,“说起来,你们之间,可是有着一段生死仇怨呢。”
“他?!”四仔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面具的孔洞,射出骇人的光。
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全身颤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泪,“他就算是化成了灰!我都认得他!!”
他颤抖着抬起手,那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扭曲,缓缓地、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痛苦,抚上自己脸上那冰冷的面具。
那动作里蕴含的绝望与恨意,让在场所有刀头舔血的江湖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一股如有实质的仇恨火焰,从他单薄却紧绷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几乎要扭曲周围的空气。
“就是他——雷公子!!”四仔的吼声撕裂了喉咙,“就是这个人模狗样的畜生!!当年就是他……划烂了我的脸!让我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被怒火烧干,只剩下纯粹的恨。
“还有……我女朋友……就是这个雷公子!把她强行送去了日本!!我到现在……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啊啊啊——!”
最后一声,已是泣血般的哀嚎。积压多年的屈辱、痛苦和仇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整个房间落针可闻,狄秋和虎哥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信一担忧地握紧了拳。
龙卷风的目光则再次转向陆离,仿佛在询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公子,不仅是他们仇人的儿子,此刻更成了直接摧残他们身边兄弟的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