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龙-IV”号如同一颗沉默的陨石，向着星球最黑暗的伤疤沉降。
舷窗外是绝对的黑，唯有潜水器自身的探照灯，在无尽虚空中划出几道孤寂的光柱，照亮前方翻涌的、仿佛具有生命的墨色。压力读数早已突破常规载人潜水器的极限，每一声金属承压的细微呻吟，都敲击在沈墨紧绷的神经上。
她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潜水器，规避着复杂的水下暗流，同时密切监视着所有传感器读数。声呐屏幕上，那个巨大的、隐藏在沉积层下的圆形轮廓越来越清晰。它寂静地匍匐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的史前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已抵达坐标外围一公里。启动被动声呐和微光增强成像。”沈墨向水面母船发出简短讯息。主动探测风险太大，她只能依靠最隐蔽的方式窥探。
传回的画面经过计算机增强处理，依旧模糊，但足以让人脊背发凉。
那并非想象中棱角分明的金属建筑，而更像是一个……活着的、巨大的、半嵌入海底的有机体与机械的混合造物。它的“外壳”呈现出一种类似深海珊瑚或某种菌菇群的复杂多孔结构，泛着幽冷的、仿佛生物荧光的微光。之前AUV探测到的脉冲信号源，那些幽蓝孔洞，正规律地明灭着，如同这个巨物缓慢呼吸的气孔。
而在这些“呼吸孔”周围，之前攻击“墨影2号”的那些黑影——此刻能看清是某种流线型、结合了金属甲壳和生物柔韧触手的自律性防御单元——正如同忠诚的卫兵，悄无声息地巡逻着，它们的传感器扫过黑暗的海水，带着冰冷的杀意。
沈墨屏住呼吸，将潜水器的噪音和能量信号压制到最低，如同深海中的一粒尘埃，小心翼翼地沿着这个巨大设施的边缘移动，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入口或薄弱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三十分钟的极限窗口正在快速缩窄。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按照命令返航时，侧扫声呐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异常信号反馈——来自圆形设施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被厚厚深海沉积物覆盖的凹陷处。
那里似乎……有一个破损？或者是一个未被完全封闭的旧入口？
机会！
沈墨小心地操控“海龙-IV”号靠近。强光探照灯打过去，拨开沉积物的迷雾，眼前出现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那并非破损，而是一个……被强行撕裂的开口！
边缘的金属（或者说，类似金属的生物复合材料）扭曲变形，残留着巨大的爪痕和能量灼烧的痕迹，像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力从外部硬生生破开！开口内部幽深，不知通向何方。
是谁干的？ “涅墨西斯”的激进派？还是……其他未知势力？这个发现让本就扑朔迷离的局势更加复杂。
但此刻，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远望七号，我发现一个非正常入口，疑似遭受过外部攻击。请求延长侦察时间，进入探查。”沈墨立刻汇报，心跳加速。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顾影沉重的声音：“‘零’，风险过高！我们无法判断内部情况，甚至无法确定攻击者是否还在附近。立刻返航！”
沈墨看着那个幽深的裂口，仿佛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与陆寒琛状态隐隐共鸣的诡异波动。她知道，一旦离开，下次再来，可能面对的就是完全不同的、被修复或加强防御的堡垒。
“顾头，陆寒琛的状态与这里紧密相关。这个裂口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可能是他唯一的生机。我请求……自主决断。”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通讯那头是长久的沉默。顾影了解沈墨，知道她一旦做出决定，无人能改。
“……十分钟。‘海龙-IV’号最多只能在入口处停留十分钟。无论有无发现，必须撤离！这是最后底线！”顾影几乎是咬着牙同意。
“明白。”
沈墨操控“海龙-IV”号，如同最谨慎的游鱼，缓缓驶入那道狰狞的裂口。
内部并非预想中的通道，而是一个极其广阔的空间，仿佛进入了这个巨大生物设施的体内。这里的“墙壁”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覆盖着蠕动着的、发出微弱磷光的生物组织脉络，空气中（如果那可以称为空气）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了臭氧和某种甜腥信息素的味道。
各种奇形怪状、半生物半机械的结构体如同器官般分布其中，有些在规律搏动，有些延伸出闪烁的数据流光线。这里不像工厂，更像一个活着的、正在运行的超凡生命的内脏。
沈墨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强压下翻涌的胃液，小心地避开那些明显带有能量反应的区域，沿着相对“安静”的路径深入。
她的目标很明确——找到与陆寒琛产生共鸣的源头。
随着深入，那种诡异的共鸣感越来越强。甚至不需要仪器，她都能隐约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意识流在空间中弥漫。
终于，在穿过一个由发光藤蔓自然形成的拱门后，她来到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这里的“墙壁”上布满了更加密集的、如同神经元突触般闪烁的生物光点。空间的中央，有一个隆起的、由柔软发光苔藓覆盖的平台。
而就在那平台之上——
沈墨的呼吸，连同她所有的心跳和思绪，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平台之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他穿着熟悉的、却略显凌乱的病号服，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离。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俊美的五官在幽绿生物光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非真实的脆弱与……神圣。
是陆寒琛。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躺在千里之外、层层守卫的安全屋医疗床上吗？！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沈墨，让她几乎握不住操纵杆。是幻觉？是“园丁”制造的陷阱？还是……他那诡异的“意识链接”，让他的本体以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传送”到了这里？
她死死盯着那个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无法呼吸。
“陆……寒琛？”她下意识地低唤出声，声音在密闭的舱室内颤抖。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平台上的人，那浓密如蝶翼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