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四十九分，星烁园区中央花园。
《永恒的回旋》雕塑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这座双螺旋结构高达八米，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从大地深处生长出的钢铁基因。
沈墨全速冲刺，战术靴踏碎草坪上的露水。她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左肩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中再次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她强迫自己忽略。
通讯器里传来陆寒琛压抑的喘息声和金属撞击声——实验室那边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还剩几个人？”沈墨边跑边问，同时目光扫视雕塑基座。那是一个直径三米的圆形混凝土基座，表面覆盖着黑色大理石贴面，看起来严丝合缝，没有任何接缝或开口。
“四个。”陆寒琛的声音夹杂着刀刃破空声，“我解决了两个，但代价不小。”他顿了顿，“左肋中了一刀，不深，但影响活动。”
沈墨的心一紧，但声音保持平静：“撑住，我马上拿到钥匙。”
她停在雕塑基座前，手指快速摸索大理石贴面。父亲是个建筑和密码天才，他设计的隐藏机关一定符合某种美学或数学规律。
双螺旋雕塑……dNA结构……生命的基本编码。
沈墨的目光落在基座边缘。那里有一圈极细的凹槽，凹槽里镶嵌着金属条，金属条上刻着微小的刻度——不是长度单位，而是……
“角度标记。”她瞬间明白了。
dNA双螺旋的每一圈上升34埃，旋转36度。这是生物学的基本常识。
沈墨蹲下身，手指按住金属条上的“0度”标记，然后逆时针旋转。金属条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移动了。
她继续旋转，心里默数：36度、72度、108度……当转到第10个36度——整整一圈时——
“咔嚓。”
基座侧面的一个小型面板弹开了，大小刚好能容纳一只手伸入。
里面是一个金属盒子。
沈墨取出盒子，打开。绒布内衬上，静静躺着三把造型完全相同的钥匙。
三把？
她的瞳孔骤缩。李锐说需要三把钥匙同时转动，但这里就有三把全套的。这意味着什么？
“陆寒琛，我找到了。”沈墨对着通讯器说，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疑虑，“但这里有三把完整的钥匙。你父亲……”
通讯器那头传来陆寒琛的闷哼声和重物倒地的声音，几秒后他才回应：“我父亲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肯定准备了备用方案。现在几点了？”
沈墨看了眼时间：“五点五十一分。自毁程序还剩八分零九秒。”
“足够你跑到服务器机房了。”陆寒琛的呼吸粗重，“但沈墨……小心陷阱。我父亲是个多疑的人，他设计的每一步都有至少一个验证机制。”
验证机制。
沈墨盯着手里的三把钥匙。它们看起来一模一样，但仔细看，钥匙柄末端的纹路有细微差别：一把是直线纹，一把是波浪纹，一把是螺旋纹。
直线、波浪、螺旋。
这是父亲常用的三种加密层级代号：直线代表基础权限，波浪代表进阶权限，螺旋代表……最高权限，但也可能是自毁触发。
“我需要选择哪一把。”沈墨说。
通讯器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陆寒琛似乎陷入了苦战。半分钟后，他才喘息着回答：“我父亲……喜欢用……镜像逻辑……他总说……真正的答案……在反面……”
镜像逻辑。反面。
沈墨的大脑飞速运转。直线纹的钥匙，镜像对称后还是直线。波浪纹镜像后会变成反向波浪。螺旋纹……螺旋的镜像，取决于螺旋方向。
她将三把钥匙举到眼前，仔细观察螺旋纹那把——是右旋螺旋。在镜像中，右旋会变成左旋。
但在现实世界里，dNA双螺旋通常是右旋的。除非……
“左旋dNA是人工合成的。”沈墨喃喃自语，“自然界几乎不存在。”
所以父亲留下的信息是：选择人工的、反常识的、与自然规律相反的选项。
她抽出螺旋纹钥匙，将另外两把放回盒子塞回暗格，转身冲向b座地下入口。
通讯器里，陆寒琛的战斗声音越来越弱。
“陆寒琛？陆寒琛！”沈墨边跑边喊。
没有回应。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液体滴落的声音。
“我没事……”陆寒琛的声音终于响起，但虚弱得可怕，“解决了……最后三个……但我的伤……”
“撑住！我拿到钥匙了，马上终止程序，然后回来找你！”
“来不及了……”陆寒琛咳嗽起来，声音里带着血沫，“沈墨，听我说……如果……如果我撑不到你回来……你带着我母亲……和钥匙……去找一个人……”
“别说这种话！”沈墨冲进地下通道，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我不会让你死的，陆寒琛，这是命令！”
通讯器里传来陆寒琛低低的笑声，那笑声里满是疲惫和苦涩：“你终于……学会用我的方式……说话了……”
然后，通讯断了。
不是被挂断，而是信号完全中断。沈墨看了眼通讯器——所有频道都被屏蔽了。整个星烁大厦的通讯系统被某种力量强制切断。
陷阱。从始至终都是陷阱。
沈墨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快了。她冲进地下二层，服务器机房的厚重合金门就在走廊尽头。门上有三个钥匙孔，呈等边三角形排列。
她跑到门前，毫不犹豫地将螺旋纹钥匙插入最上方的钥匙孔。
钥匙完美契合。
但她没有转动。陆寒琛的警告在耳边回响：“小心陷阱。”
如果这把钥匙真的是最高权限钥匙，为什么父亲要把它放在如此明显的位置？一个连李锐都知道的“秘密”地点，真的是秘密吗？
沈墨拔出钥匙，仔细观察钥匙孔。三个钥匙孔内壁都有微小的磨损痕迹，但最下方那个孔的磨损最轻微——说明最少被使用过。
最少被使用，意味着最可能是真正的关键。
她将钥匙插入最下方的孔。
转动。
“咔哒。”
门锁开了，但门没有动。同时，走廊两端的防火门轰然落下，将她困在这段不到二十米的走廊里。
广播系统再次启动，那个经过变声的声音响起：
“聪明的选择，沈墨特工。你通过了第一道验证。”
天花板上降下三个显示屏，同时亮起。左边屏幕显示着实验室的实时画面——陆寒琛倒在血泊中，军刀还握在手里，周围躺着六具尸体。中间屏幕是苏予的维生舱数据，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右边屏幕……
是顾影。
他坐在“盘古”中心的指挥席上，正看着镜头，眼神复杂。
“顾影？”沈墨握紧钥匙，枪口下意识抬起。
“我不是你的敌人，沈墨。”顾影开口，声音没有经过变声，是本人，“但我也不能完全算是你的盟友。我是‘守望者’——三位一体中的观察者和平衡者。”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的职责是确保‘永恒花园’不失控，也不被摧毁。陆擎宇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给了我第三把钥匙，也给了我选择权。”
“选择什么？”
“选择让‘永恒花园’继续存在，还是让它毁灭。”顾影的表情很平静，“陆擎宇认为，一个由人类意识融合而成的超级智慧，无论初衷如何，最终都会走向对个体的压迫。所以他要用‘守护者协议’为这个超级智慧戴上枷锁。而‘园丁’的另外两位——审判者和编织者——则想要一个完全自由的、无限进化的意识集合体。”
沈墨的大脑在消化这些信息。所以顾影是卧底中的卧底？还是说，他只是在两个极端之间寻找平衡？
“那你现在想怎样？”她问。
“我需要你做出选择。”顾影说，“服务器机房里的终止程序，有两个选项：一是永久删除所有关于‘永恒花园’的数据，让这个计划彻底消失；二是激活‘守护者协议’，为已经存在的意识集合体植入伦理约束。”
“陆寒琛会选哪个？”沈墨直接问。
“他会选第二个。”顾影毫不犹豫，“因为他相信他父亲的研究——约束而非毁灭。但问题是……”
右侧屏幕画面切换，显示出一个巨大的、发光的意识网络图谱。那是“永恒花园”的实时状态，数以万计的光点在其中流转。而在图谱中央，有三个特别明亮的光团——审判者、编织者，以及……
“守望者是我。”顾影说，“但我已经……开始被同化了。我的个人意识正在消散，融入集体智慧。最多还有七十二小时，我就会彻底消失，成为‘永恒花园’的一部分。那时候，就再也没有人能制约另外两位了。”
所以陆寒琛母亲大脑里的坐标倒计时，和顾影的意识消散倒计时，是同步的。
“你必须在我完全消失前，做出决定。”顾影的声音开始出现轻微的回音，仿佛有两个人在同时说话，“现在，打开门吧。真正的选择在里面。”
沈墨看向中间屏幕——陆寒琛的胸口还在微弱起伏，他还活着。
她转动钥匙。
合金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的服务器机房。成千上万的服务器机柜排列整齐，指示灯如星河般闪烁。房间中央是一个控制台，屏幕上显示着两个巨大的按钮：
【永久删除】
【激活守护者】
但控制台前，站着一个人。
李锐。
他手腕上的束缚带被割断了，手里拿着一把枪，枪口对准控制台。
“你以为我真的被制服了？”李锐笑了，笑容扭曲，“沈墨特工，你太低估‘编织者’的弟子了。我的意识早就备份在‘永恒花园’里，这具身体……不过是容器而已。”
“那你开枪啊。”沈墨冷静地说，“打坏控制台，程序就无法终止。但那样‘园丁’也拿不到‘潘多拉’的代码，你们的计划照样失败。”
“谁说我要打坏控制台？”李锐的枪口移向沈墨，“我要打坏你。然后，用你的生物特征——国安部特工‘零’的最高权限——来启动‘守护者协议’的隐藏第三选项。”
“什么第三选项？”
“‘融合’。”李锐的眼睛开始发光，不是比喻，是真的在发光——瞳孔深处有数据流在滚动，“将‘守护者协议’与‘永恒花园’深度融合，创造出既拥有伦理约束，又拥有无限进化潜力的……新神。而启动这个选项，需要两个密钥：一个是陆寒琛的‘先知’血脉，另一个是……国家级人工智能监管部门的最高权限。”
他看向沈墨，笑容越来越大：“就是你啊，沈墨。顾影把你安排到陆寒琛身边，从来不是为了保护他或监视他。是为了今天。为了让你成为……新神的另一块基石。”
沈墨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她想起顾影那些看似合理的安排，想起他总是恰到好处的支援，想起他对陆寒琛那种复杂的、既警惕又期待的态度……
如果李锐说的是真的，那她从始至终都是一枚棋子。
“别信他。”顾影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但开始断断续续，像是信号受到干扰，“沈墨……我承认……我利用了你……但我的目的……是给人类……一个选择的机会……”
“闭嘴吧，叛徒。”李锐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广播系统发出刺耳的噪音，“你的意识都快消散了，还装什么圣人？”
他重新看向沈墨：“现在，走到控制台前，把手放在生物识别区。否则……”
他的枪口移向左侧屏幕——陆寒琛的画面。
“否则我就让远程狙击手补上最后一枪。你知道的，他还没死透。”
沈墨看着屏幕里陆寒琛苍白的脸，看着他那双即使昏迷也依旧紧握军刀的手。
她想起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他在深海中紧握她的手，想起他说“这是命令”时眼中那抹罕见的温柔。
然后，她做出了决定。
她走向控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