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百里东君语气缓和了些许,“后来我也想过,如果当时小师兄你没有干预,或许,云哥能走的更远一步,但是,他也会因此丢掉性命。” 他的眼神变得复杂,“可我心中的小师兄,他是一定会阻挠这样的不平等之事的,一定会站在道理与正义一边。” 他顿了顿,带着无比的信任,再次毫不迟疑地重复道,“他一定会的。”
萧若风恍惚了一下。
该说你们不愧是兄妹吗?
连这失望与质问的话语,都如此相似,一字一句,都敲打在他最愧疚的地方。
他默然片刻,再次给出了与当初对你一样的回答,声音轻得像是在叹息:“是啊,关于这一点,你的小师兄,对他自己……也很失望。”
说罢,他端起桌上那碗酒,一饮而尽。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下心底的苦涩。
“至于不对……” 百里东君的话音沉下来,带着更深的情绪,“我不止因为这件事情生气。我生气,还因为阿楹的事情。”
萧若风眉眼猛地一颤,袖口中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握起,骨节泛白。
“我不知道你与阿楹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可我了解阿楹的性子,” 百里东君的声音里带着对妹妹的心疼,“这件事情上,只怕她与我一样,对小师兄你……很失望。”
萧若风唇边泛起浓浓的苦笑,那苦涩仿佛能浸透这夜色:“是啊,她与你的性子如出一辙,都对我……很失望。”
“那小师兄是如何回应她的失望的?” 百里东君紧盯着萧若风,眼神锐利,步步紧逼地追问道,他需要一个答案,为了妹妹,也为了那个曾经崇拜小师兄的自己。
萧若风一时沉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片刻,他才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她理应对我失望。”
他不想再去找什么借口,也无法去找什么借口。
便干脆不去回应,总好过将她牵扯到他身边,他身边,注定不是什么太平之处。
“理应?” 百里东君像是被这个词刺痛,冷笑一声,带着讥讽与不满,“好一个理应!就如同如今,你也理应带走我的爷爷,作为萧家人,作为皇帝的臣子,对吗?”
萧若风的神色沉静下去,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他的语气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东君,你和阿楹也许永远不会再相信我,但是有一句话,我这次一定要告诉你,也必须告诉你,你的爷爷,这次一定不会死。路上不会,到了天启也不会。” 他抬起眼,目光如磐石般不容置疑,一字一句道:“除非……我先死了。”
又是以生死为筹码的承诺。
百里东君心里猛地一惊,霍然抬头看向萧若风。月光下,对方的脸庞平静而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眼眸中闪烁的光芒,却比任何誓言都要沉重。他知道,小师兄说出的话,从来都不是虚言。他会用生命去践行这个承诺。
百里东君胸腔中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仿佛将所有的质疑、怨怼与担忧都随着这口气吐出。他端起桌上刚刚斟满的酒碗,再次一饮而尽,这一次,动作带着一种决绝。
而后他起身,不再看萧若风,准备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房间。
萧若风垂下眼睫,不去看他离开的背影。
然而,百里东君离开的脚步却在门口忽然顿住了。他没有回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小师兄,” 他忽然开口,轻声道:“阿楹……她在后院。”
萧若风的呼吸,在那一瞬间,骤然停顿。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诧,几乎疑心是自己忧思过甚出现了幻听。
东君他……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个?
“本来,我是不想说的,也不该说。”百里东君背对着他,望着门外的月色,沉沉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作为兄长的无奈与心疼,“我曾在上次前往天启之时,试探过阿楹的心意。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是,小师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我能看得出来,你对于阿楹而言,地位总是……不同寻常的。那份在意,骗不了人。”
萧若风听到这里,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紧紧攫住,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更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
东君说什么?
他说……阿楹在意他?
她对他,不止师兄妹的情分。
哪怕是心底曾有过几分妄想,也不如此时此刻听到来的更为震惊。
一股近乎狂热的欢喜瞬间冲垮了他一直以来用以维持冷静的堤坝。
这突如其来的光芒似乎太过刺眼,竟让他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支撑不住。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而师兄你的心意,”百里东君的语气平淡却笃定,“我很清楚。我虽然不知你们在天启具体说了什么,但能猜出大概。我曾以为,就此你与阿楹断了联系,对你们二人,对百里家,或许都是一件好事。可以彻底斩断这不该有的牵扯……”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可是……小师兄,这段时间,阿楹她……过得并不好。”
过得不好……
萧若风眼睫猛地颤抖起来。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无情的匕首,插入心脏,带来一阵尖锐而绵长的疼痛,迅速弥漫至四肢百骸,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是他的犹豫,他的权衡,他的为她好,最终却让她陷入了痛苦之中吗?
他颤抖着没有血色的嘴唇,想说对不起,可巨大的愧疚与心痛哽在喉头,让他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小师兄,我从来没见过阿楹这般模样。”百里东君始终没有回头,但那挺直的背影却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像是努力维持着平静,“她表面上一切如常,甚至比以往更加冷静、更加努力。可我知道,她不开心。她常常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夜里房间的灯很晚才熄……我想,我应该恨你,怨你让她如此。”他停顿了许久,仿佛在挣扎,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但是方才,看着你独自站在院中的样子,听着你以性命起誓护爷爷周全……我忽然觉得,师兄,你这段时间,过得似乎……也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