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出“李长生惊退暗河”的戏码,确实是你们提前精心策划好的环节。
要回天启那龙潭虎穴,你们自然不可能毫无准备、引颈就戮。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是你最不愿见到的。而能震慑宵小、保护你们平安抵达天启的最有效的护身符,无外乎就是“李长生”这三个字所带来的巨大威慑力。
慕暖,是爷爷当年在边境战场上机缘巧合救下的暗河慕家之人,她最擅长的便是制作精巧绝伦的人皮面具。由她出手,仿制一张李长生的面容,并非难事。
而苏冷,则是自幼被百里家培养、经验丰富的顶级细作,极其擅长观察和模仿他人,由他来扮演李长生,再合适不过。
一切都在你们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只是……苏暮雨最后那个复杂难辨的眼神,像一根细微的刺,轻轻扎在你心头,让你隐隐有些在意。
不知为何,你觉得你看不懂他了。
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或者说,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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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暗河三人迅速撤离至安全距离。
苏喆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回望了一眼那支已经远去的车队,沉声对苏昌河道:“传信给第一家主顾,就说……因有李长生,事……不成。”
“好嘞,明白。”苏昌河干脆地应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苏喆顿了顿,继续吩咐,语气带着一丝诡秘:“再传信给第二位家主顾,因有李长生,事……已成。”
一直沉默的苏暮雨闻言,微微一怔,但仅仅是片刻,冰雪聪明的他已经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
原来如此……暗河这次,竟是同时接了两边的生意,玩了一出左右逢源、两头通吃的把戏。
所以,你早就看出了其中的奥妙,因此在被苏喆“挟持”时,才会那般有恃无恐,镇定自若。
苏喆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陷入沉思的苏暮雨,岔开话题道:“说了这么多话,有点渴了。走吧,找个清净地方,咱们慢慢聊。”
三人寻了一处位于偏僻路旁、客人稀少的小茶铺,随意坐下休整。
苏昌河殷勤地给苏喆倒了杯粗茶,脸上挂着好奇的笑容,问道:“老叔,这次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急事,居然能把您这位常驻总堂的大佛,都给请出山了?”
“当然是天大的急事。”苏喆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说。
“天大的急事?具体是?”苏昌河追问。
“就在你们出发之后不久,提魂殿,又秘密接下了第二个单子。”苏喆压低了声音。
苏暮雨微微抬眼,冷静地推测:“第二个单子?内容……是要保百里洛陈平安?”
“聪明。”苏喆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揭晓答案,“第一单,是要杀百里洛陈。而这第二单,则恰恰相反,是要不惜代价,保百里洛陈安然抵达天启。”
苏昌河闻言,收敛了笑容,疑惑地问道:“老叔,这不合规矩啊。我们暗河接单,一向是接一不接二,既然先接了第一家的单子,无论第二家开出多高的价码,暗河也绝不会中途变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能改变咱们家老爷子坚守多年的原则,让他做出这种……嗯,听起来有点缺德的事情?”
苏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解释道:“原因有二。第一,是因为杀百里洛陈这件事情,本身就太难了,成功率太低,风险太大。当然,这并非最重要的原因。”
苏暮雨接过话头,冷静地分析:“想必是……这第二单的主顾,身份极其特殊?特殊到让大家长不得不重新权衡利弊?”
“没错。”苏喆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这第二单的客人,身份……更加尊贵显赫。尊贵到,只要他愿意,那位下了第一单的客人,基本上就已经是……必死的结局。”他喝了口杯中微凉的茶水,脸上露出一抹属于商人的精明笑容,“既然横竖都是将死之人,那他的钱,大家长觉得,我们暗河不如……就顺便赚了吧?”
苏暮雨沉默下来,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拿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粗茶,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仿佛带着一丝苦涩。
原来,你早已洞悉了暗河的双面交易,并且将计就计,利用了这一点。
但是,兵行险招,“李长生”的重新出现,无疑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不知道这步棋,会在本就暗流汹涌的天启城,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呢?
你选择以身入局,除了这“李长生”的护身符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后手,能够确保自己最终全身而退?
他不由自主地为你思虑了片刻,随即猛地愣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是了。
这些纷繁复杂的算计,你能否安然脱身……又与早已身处黑暗深渊的他,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不论天启之行的结果如何,你们终归是两个世界的人。
如同光与暗,泾渭分明,永难相交。
苏喆似乎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此时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探究:“暮雨啊,其实方才在现场,我就想问你一件事情。”
苏暮雨收敛心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您请说。”
“马车旁那个伶牙俐齿、胆色过人的百里丫头……”苏喆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是那个小姑娘吗?”
苏暮雨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冰封般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他迅速垂下眼睫,克制地控制住自己的神情,试图掩饰那一瞬间的慌乱。然而,苏喆那了然的目光,显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苏喆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绕到苏暮雨身后,苍老却有力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近乎怜悯的劝诫:“暮雨,你知道的。有些念头,趁早断了为好。你们之间……没可能了。从来就没有过。”
苏暮雨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破心事的难过或失望,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兴起。
他只是极其平静地点了点头,神色和往常执行任务时一样,冷静得近乎麻木,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认命。
“我知道。”他轻声回答,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他一直都知道。
自己已经深陷在这诡谲血腥、不见天日的地狱之中,难道还要奢望,将那轮皎洁明月拉入这无边的泥沼吗?
更何况……她的身边,早已有了身份匹配、光风霁月,更能护她周全的人。
比如那位琅琊王。
这没什么。
早该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