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变本加厉
去年冬季的那一次，南有福骑着车去地下水质监测管理站等了倪虹一上午，结果连人的面都没见着，更别说想办成他期待已久的事了，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时常回想起那天所遇到的诸多不顺，他心里就窝火，真可谓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时间过去了大半年，但他心中对倪虹所产生的怨气和汽车拉着犯人游街的场面常常对他的心理有一个威慑，南有福就再也没有胆量和勇气去找倪虹了，但他心不甘。从那以后，倪虹也没有主动地找过他，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再打给他。于是，南有福便有了一种预感，他预感到倪虹可能想疏远他，或者想与她划清界线从此一刀两断。现在，这种感觉在他的脑子里越来越清晰，这让他更加郁闷更加生气。他思念着倪虹，越思念就越郁闷，越郁闷就越窝火。半年多来，窝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更不能向任何人倾诉，他感觉度日如年。但南有福并不是一个不理智不聪明的人，他常常反思自己的失误所在，目的没达成能怪谁呢？怪就怪自己去之前没有提前告知她。当时他想去的那天是个星期一，工作日里倪虹肯定会在单位上班，但没想到的是她去县城办事了。他对自己的想当然感到懊悔，但他的想当然源自他心里实在是太爱倪虹的原因，倪虹的美貌和气质深深地吸引着他，她与他的糟糠妻子曹素珍简直判若两人，也因为她们在一块时倪虹那恰到好处非常得体的言谈举止和他们的爱意常使他激情荡漾飘飘欲仙，也让他无法自控无法自拔无法自制。但是现在，这种既与倪虹不能相聚又无法分离的局面让他的的心里就像堵了一座高山难以逾越，在南有福的感情世界里，倪虹就像是天上的女神下到凡间正好让他遇见了，而他自己正处在大海里的一叶小舟上随风飘荡随波逐流没有彼岸，倪虹又像在高高的天上让她无法企及。这半年来，倪虹的冷漠更准确地说与他的来若即若离让他痛苦不已，终归因为自己还是剃头的挑子——只有他那一头是热的所致。南有福心里常常在胡思乱想，下意识里觉得倪虹有了移情别恋的情结：那是因为在他联系她的时候，她的态度不冷不热不温不火有时认真有时敷衍，完全不像以前那样的在他面前撒起娇来没有限度没有规矩的小鸟依人，先前她跟他在一起时的那个骚情劲儿已荡然无存。他想从中找到导致产生这种局面的症结所在，他想是不是因为他从来未向她承诺过要与曹素珍离婚而娶她为妻是主要原因，本来在他的帮助下她调到现在这个单位她应该感激他，但恰恰相反，她在有意躲他。他知道，倪虹是个把权力看得很重的人，可只有他能帮助她实现她的愿望，难道她不想再升职了吗？若要遇到升职的机会，那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姐夫郎五奇既能成就她也能毁了她，但他不想因此而毁了她，不管咋说，她今天的成就毕竟是他一手促成的，更重要的是他一直爱着她。现在，他最耿耿于怀的是怎么才能不失体面地跟倪虹取得联系？怎样对她说出他心里的感受？他感觉他不能失去了倪虹，他在曹素珍身上得不到的就要在倪虹身上找回来。在这几个月里，他越是这样想，心中的那股说不清又道不明但压在胸中的熊熊之火越烧越旺，一直烧得他颠三倒四迷五昏六，导致他工作上提不起劲儿，甚至连去中小学校检查指导工作或者去县里开会都不愿意了，也不愿意参加公社赵书记或李主任交代给他的临时性工作，他把心里的苦闷一古脑儿地发泄在了工作上，他想，有县革委会二把手的姐夫郎五奇和地区行署副专员的大舅哥曹建邦这样的强硬后台做支撑，任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怕啥呀？他的心里只有倪虹，倪虹比天都大！
赵向阳书记对南有福不假外出、敷衍了事的工作态度和工作作风已经产生了非常差的印象，若非看在郎书记的面子上，他早就对南有福施以纪律处分了。大半年前的那天早饭后，他和李明旭商量了一个意见，李明旭想了一天，到第二天才找南有福谈了话，南有福当面道了歉，还振振有词地说他会改正自己的错误。李主任当天晚上就向赵书记汇报了与南有福谈话的情况，赵书记还挺满意，就没把他的问题拿到会上去讲，想在私下里消化了事。然而，在实际工作中，南有福非但没有改正的举动，反而变本加厉，完全是说一套做一套的我行我素，一天到晚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果他不在单位里，任凭谁也别想知道他去了哪里又去干了什么。南有福目无组织目无纪律目无上级老子天下第一的做派让赵书记很生气，他没法向班子成员和其他同志交代。各项工作一直走在全县各前列的古镇公社，因为南有福这个害群之马的存在竟然被县革委会通报批评了几次。县革委会通报的问题全都在南有福所负责的工作领域或者在临时性的工作上。在孔文副主任领着检查组检查古镇公社的教育工作时，竟然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连人都找不到，孔副主任和跟随的同志只好自己去了几个学校，而且所检查的学校工作是一团糟。孔副主任只能照实通报检查的问题所在：古镇公社不重视教育工作；主管领导不在位也不在场；个别学校的纪律很差，检查过程中出现学生在体育课上打架的现象。因此，古镇公社的教育工作被县上评为最差的公社，给全公社的整体工作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南有福这一颗老鼠屎坏了古镇公社这窝汤，赵书记觉得太窝囊，大家都觉得太窝囊。赵书记再次和李主任及班子成员商量，决定由他亲自出面与南有福再谈一次。几天后的一个上午，赵书记和南有福在会议室面对面坐了下来，他和风细雨地给南有福指出了问题所在：“有福，最近两个季度县上来检查了两次，县革委会照实通报了检查情况，你都看到了，对我们提出了批评，有的学校校风存在问题，有的学校不落实对右派分子的批判，有的学校上体育课时学生当着县上检查组的面还打架。这都是你分管的工作，你应该对此有一个清醒的正确的认识，通报尤其对你个人也指出了问题所在，你应该认真反思，最好能给公社党委班子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也要给县革委会有个交代。不然，我这个书记可就难当了。”赵书记的话刺激了坐在桌子对面的南副主任的神经，听着听着，南有福脸上就变得很难看，拉下脸想反驳，但他欲言又止。这话本来就给他留有余地留有面子，如果按赵书记的本意，是要对南有福提出严肃的批评的，但还是考虑到县革委郎副书记的面子，而是选择批评教育的方式，没有让他难堪。赵书记并非担心郎书记会给他穿小鞋，他真真切切想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并不想一棒子把人打死。赵书记是一个在基层还在机关工作过多年的行政干部，做思想工作有相当的经验，于是他才直接了当毫不隐瞒既不夸大也不缩小实事求是的提出了对南副主任的批评，这样处理是赵书记经过深思熟虑的。在谈话的过程中，南有福虽说没做进一步的狡辩，但他自始至终面无表情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丝毫没有虚心接受的态度，也没有认错道歉的支言片语，而是仰着头一脸不屑的态度，完全是对赵书记批评的无视。不就是倚仗县革委会二把手郎五奇这个后台吗？
赵书记后来想了想，南有福这是在作死呀！随着时间的推移，南有福一定会栽跟头的！肯定有他南有福倒势的那一天，甚至还会连累到郎书记。但赵书记知道，南有福对以县革委会名义下发的工作通报的不满，实质上他针对的是孔文副主任，他对他不满的深层次原因是因为孔副主任与郎书记不对付。南有福有此想法不难理解，但他还是太肤浅太轻薄了，长此下去，他非得吃大亏不可！时间一定会给出结论的。
其实，南有福的真实想法在古镇公社里就没有人不知道，不他就是想说敢和他南有福作对的人不就是想和郎书记作对吗？打狗也得先看看主人呀。
谈话之后，赵书记还想对南有福再观察一段时间，他要做到仁至义尽。这是赵书记的精明与稳重的体现，也是为了给郎书记在如何对待他小舅子的问题上留有余地的一种策略。赵书记的想法是：如果南有福没有悔改之心也没有悔改的实际动作，要么就想些办法调整一下他的工作，要么在县领导跟前做些工作把南有福调走了之，以达到息事宁人的目的。赵书记最不想面对面地跟南有福来对抗而让自己处在不利的位置上，他也不想把这个矛盾扩大到人人皆知的程度，更不想把他自己卷进矛盾的漩涡中。但是，赵书记也决不想让南有福这个仗着郎书记的强硬后台把古镇公社的风气搞坏了，也决不想让南有福在古镇公社胡作非为。哎！南副主任这人也太不地道了，他把县领导之间的矛盾已经转嫁到古镇公社来了，让我们这些部属去面对这难以解决的问题，这个南有福太狡猾了，也太可怕了！他是想借着县领导的势力打压他的上级，其实他是想在古镇公社这些人面前称王称霸，可能还想把他和李明旭主任赶走，好让他当上古镇公社的一把手。南有福是一个十分阴险的恶魔！这类小人挡着道，有没有好日子过先不说，古镇公社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呀？
在后来的日子里，南有福更加疯狂更加嚣张，疯狂嚣张到不假外出都成了他的家常便饭，甚至一个月两个月不来上班，谁都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工作上的事他完全撂了挑子，古镇公社好像成了他的独立王国。这在同事们中间已经引发了公开议论，继而引起了古镇公社和县城公共单位的公开议论，也在群众中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南有福倚仗在县革委会第一副书记的姐夫郎五奇和在地区行署担任副专员的大舅哥曹建邦的强硬后台作保护伞，才敢在公社领导和同事面前有恃无恐嚣张跋扈放荡不羁目空一切，这仅仅只是眉坞县的干部群众对南有福的浅层次认识。然而，远在古镇公社的领导和同事们不光了解南有福的过去而且还熟知他的现在，凡在这里吃公家饭的人对他的认识就更深刻更透彻了。几年前，南有福在县中学推波助澜把这场运动推向高潮的所作所为和近一年来他在古镇公社的工作和生活中的表现，让这里的人们对他已经达到深恶痛绝的程度。在推动这场运动向深度和广度发展的岁月里，南有福既表现出了一个公众人物和风云人物的具备的才能更成为一个领袖人物，他要是想整谁，只要振臂一呼，红卫兵就蜂拥而至，不是打砸抢就是揪斗游，任谁也逃脱不了倒霉的厄运。县中学的李新强老师、郑永年老师、刘复兴老师、王朝辉老师都是被他在“运动”中强加了“莫须有”的罪名给打倒的。李新强老师的情况算是好些的，当初只是撤销了物理教研室组长职务，同时取消了晋升副校长的资格，因为李新强多年来在省、地区和县上多次获得优秀老师的殊荣才留在县中学任教了两年多，最终才下放到古镇公社王家庄小学去教书的，但不管咋说，总算保住了老师这个光荣职称继续教学，幸运的只是没有被划到“特务”分子的行列。但随着形势的发展，给李新强的“莫须有”罪名还是强加上了，最终被冠以“黑五类”这样一个笼统的罪名。然而，郑永年、刘复兴、王朝辉三位老师可就惨了，是以“现行反革命”的名义给关押起来并强制接受劳动改造的。要不是县革委会第一书记张德龙和孔文副主任的鼎力保护，就连朱家华校长也差点儿被打倒了。哎！在轰轰烈烈排山倒海一往无前的“运动”面前，谁人又能逃脱“莫须有”的罪名继而不遭到迫害的厄运呢？！就连那些在省上、市上连年获得先进职称的老师都如草芥如蚂蚁一样，何况一般人普通人呢？这些一般人普通人又能拿什么做护身符？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心里都有一本账，迫害别人让人遭罪的这本账，应该记在郎五奇和南有福的头上，总有一天要跟他们算账的！就是在那个时候，在郎五奇的操作下，南有福从教师岗位上调整到了干部岗位上。南有福到古镇公社先是当文教专干，他在这个职位上只干了一年就莫名其妙地提拔在为公社革委会的副主任，分管文教体卫工作。
有一次，南有福回到县城家里，郎五奇把这个小舅子叫到家里先是严厉警告了一通，然后才平心静气地说：“你先到古镇公社干着，等有了机会再把你调回县城或者调到离县城近一点的公社，家里也能照顾上。”
南有福却犟着脖子板着面以不服气不在乎的口吻说：“不就是些不值一提的鸡毛蒜皮嘛，无非是迟到早退、不假外出，都是些无伤大雅之事，本来就拿不到桌面上讲嘛，简直是小题大做。姐夫，我就是要在古镇公社一直干下去。”
郎五奇严肃认真地说：“有福，你可别这么说，人家传得可斜乎了，我都听到了一些对你和我都不利的话，我看你还是得收敛一些，不要锋芒太露伤了一大片，弄不好最后吃亏的可不是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做人做事还是要圆滑些，如果树敌太多，我在张德龙书记面前有些话就不好说了，毕竟重要岗位上的正科职干部的晋升和调整还是要张书记点头才行呀。”
听了这番既有鞭策性又有鼓励性的话，南有福心里一热就不再吭声。
后来，就因为长时间联系不到倪虹，他对倪虹的思念已经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他已经吃饭不香觉睡不着。但他和倪虹的事，是让他最担心最致命也最能影响他仕途和政治生命的，还有对他的家庭和家族会产生最大最恶劣的影响。他和倪虹做下的丑事，好在已经封死压实令神鬼也难以知晓，他就是利用了郎书记的威严和行事风格强压了倪虹，这是他最得意最自我安慰最自我陶醉也是最自我佩服的地方。南有福自我感觉他脑袋里有着过人的聪明才智，同时他也淋漓尽致地利用了倪虹是一个大姑娘的身份羞于也怯于被外人知道的心理，他认为因此就吃定了倪虹，她肯定不会也不敢把这事说给第三个人听。三年过去了，从来没有听到旁人议论过他们之间的事，这说明连神鬼都不知道他们干下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他从来也没有担心过赵向阳和李明旭能拿到让他最要命的证据，也不担心姐夫郎五奇和姐姐南彩霞知道，也更不害怕妻子曹素珍知道。大舅哥曹建邦尽管是宝秦地区行署的副专员，但他远在八十公里开外，他更不害怕他会知道他与倪虹的事。在这三年里，南有福工作平平，只是干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事，甚至在工作中小错不断，分管的工作还常常捅娄子。古镇公社的同事都知道他在县上有最硬的后台，那便是郎五奇，人家主管全县科级干部甚至还管着某些县级干部的提拔和任免，是标准的县太爷，只要郎五奇还坐在县革委会二把手的位置上一天，即便南有福工作政绩再怎么平平，也耽误不了他晋升的机会。事实证明，南有福只在古镇公社当了一年的教育专干，很快就能提拔为公社的副主任，这就是最好的例证。对此，同事和群众以及在县城机关工作的人当然是看不惯的，也当然要发议论要发牢骚要谩骂要诅咒。但看不惯能怎么样？发议论发牢骚谩骂诅咒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挡不住跟郎五奇有关系的人该提升的提升该调动的调动嘛。然而，在大家的心里，南有福就是一颗老鼠屎，就是害群之马。本来，公社的各项工作都是走在全县前列的，在南有福没来之前，初级中学每年都要给县中学或者槐西中学送去不少优等生。可自从他分管文教体卫工作以后，有教学经验的老师都被排挤到一边看风景乘凉去了，连初级中学校长也被撤销了职务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体育老师。因此，同事们在日常不得不与他相处打交道时只能对他“敬”而远之，但也少不了私下里偷偷议论和谩骂。有的说：“这狗日的又阴险又毒辣，平常没跟他接触的就最好不要跟他接触，以防不测。”还有的说：“不管咋说，都不能跟这狗日的在一起工作，县中学的几个老师就是前车之鉴，弄不好还要倒大霉，甚至会要命。”有一个脾气耿直的干部冷着脸瞪着眼气呼呼地干脆骂了起来：“这看这怂还真是个烂狗，啥球本事都没有，就剩下心狠手辣了。你看人家往上升得多么容易，他不就有个好姐夫嘛，狗仗驴势的东西。咱们跟这货在一起工作，这辈子算是倒了血霉了，我们这些人啥时候才是个出头之日呢？”也有人不服气地抱怨说：“我们整日忙得脚后跟打尻蛋子，我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干了五六年了也得不到提升，还能有个啥盼头？哎！连赵书记都拿这怂没脾气，咱们还有啥办法？自认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