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空气带着雨后泥土和腐烂草木的混合气味,粗暴地灌入陆星眠的肺里,呛得他一阵咳嗽,却让他有种近乎贪婪的满足感。阳光!虽然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过滤得有些惨淡,但确实是真实的阳光!不再是安全屋那令人窒息的昏黄灯光,也不是管道里那令人绝望的漆黑。
他四仰八叉地瘫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浑身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装回去,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额头的包一跳一跳地疼,胸口被管道边缘刮破的地方火辣辣的,沾满了泥土、灰尘和管道里那种恶心的黑色油污,整个人像是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兵马俑。
“呼…呼…带电梯…下次…一定…”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刚才的“豪言壮语”,试图用玩笑驱散心头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旁边,陈默抱着小杰,两人同样狼狈不堪,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小杰小脸煞白,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恐惧,但总算不再死死捂着嘴,而是好奇又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外面”。陈默则是一副魂还没归位的模样,眼神发直,显然还没从管道塌陷和那震耳欲聋的咆哮中缓过神来。
只有沈砚辞,虽然同样沾满了尘土和污渍,却像根标枪一样立在原地。他迅速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手中的枪口微微下垂,但手指依然紧扣着扳机,肌肉紧绷,随时可以做出反应。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他们逃出来的那片狼藉——塌陷的土包,扭曲冒烟的金属残骸,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尚未散尽的腥臭腐肉味。确认那被堵住的洞口暂时没有异动后,他才将视线投向更远处。
他们似乎身处一片废弃的工业区边缘。身后是连绵起伏、被茂密植被覆盖的土丘——可能就是那个该死的“肉瘤区”地表。脚下是湿软的草地,混杂着碎石和废弃的工业零件。前方则是一大片破败不堪、爬满藤蔓的低矮厂房,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塌陷了大半,窗户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更远处,隐约可见城市模糊的轮廓线,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显得遥远而不真实。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空气潮湿而沉闷。
腕表屏幕上,代表安全屋停留的倒计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系统提示:
【已脱离“肉瘤区”边界(临时安全屋)】
【当前区域:废弃工业区(危险等级:中)】
【积分结算中…】
下面还滚动着一行小字:
【检测到高浓度阈界污染残留,精神污染风险提升。请尽快前往稳定区域。】
“废弃工业区…危险等级中…”陆星眠挣扎着坐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听起来…比肉瘤区‘高’强点?至少暂时没东西追着咱们屁股吼了。”他试图乐观一下,但一想到那隔着土层都令人心悸的咆哮,后背还是有点发凉。
“暂时。”沈砚辞的声音依旧冰冷,他指了指前方那片死寂的厂房区,“那里,未必安全。系统提示的精神污染更需警惕。”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星眠一直下意识捂着胸口的手上,“你之前…在管道里,两次预警。怎么回事?”
陆星眠这才想起手里还攥着那块暗紫色的玩偶碎片。他摊开手掌,那块碎片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不祥的幽光,触手冰凉刺骨。“是它…那个‘哀恸玩偶’碎了之后,粘液渗进衣服里了。在安全屋听到童谣时,它发烫预警了一次。刚才在岔路口,这东西掉出来,然后我就感觉…胸口像被冰针扎了似的,特别强烈地指向左边那条路不能走!”他心有余悸地看向那个还在冒烟的土包,“要不是它,我们刚才…”
沈砚辞走近,没有去碰那块碎片,只是用锐利的目光仔细审视着它,又看了看陆星眠胸口那片被浸湿后颜色变深的衣料。“诅咒物的残留效应?还是…某种与你能力的共鸣?”他眉头微蹙,似乎在飞速分析着可能性,“保留好。也许它还有用,但警惕副作用。”
“副作用?除了冻得慌暂时没别的…”陆星眠小心翼翼地把碎片塞进裤子口袋,感觉口袋都凉飕飕的。他刚想开句玩笑缓和气氛,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股…奇异的甜香?
这味道很淡,混杂在潮湿的空气和淡淡的腐臭味里,却异常清晰。有点像熟透的烂水果,又带着点…发酵的花蜜味?闻着居然有点…诱人?
“咦?什么味道?还挺香?”陈默也吸了吸鼻子,疑惑地抬头张望。
小杰更是抽了抽小鼻子,好奇地看向风吹来的方向——正是那片爬满藤蔓的破败厂房区。
沈砚辞的脸色却瞬间变了!他猛地捂住口鼻,厉声喝道:“闭气!别闻!”同时,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厂房区边缘那些攀爬在残垣断壁上的藤蔓。
那些藤蔓看起来枯黄虬结,毫不起眼。但就在刚才那阵微风吹过时,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淡粉色粉末,正从藤蔓上一些不起眼的、如同霉斑般的小突起里,如同烟雾般弥散开来!
“是孢子!快离开这里!”沈砚辞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然而,警告还是慢了一步!
陈默离得最近,动作也最慢。他刚疑惑地“啊?”了一声,就感觉一股甜香直冲脑门。下一秒,他脸上的迷茫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恐惧!他猛地瞪大眼睛,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他死死抱住小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猛退,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别过来!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你们的!啊——!!!”
“陈默!”陆星眠大惊失色,想去拉他。
可陈默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恐怖幻境,抱着小杰踉跄后退,眼看就要踩到后面一个塌陷形成的、布满碎石和钢筋的深坑!
“小心!”陆星眠顾不上许多,猛地扑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一条细长的、闪着银色金属光泽的“绳索”如同毒蛇般从旁边一处倒塌的广告牌后面激射而出!精准地缠住了陈默的腰,猛地往回一拉!
陈默失去平衡,抱着小杰向后跌倒,却避开了那个致命的深坑,摔在了相对松软的草地上。他依旧双目圆睁,深陷在恐惧的幻境中瑟瑟发抖,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呜咽。小杰被他勒得有点难受,挣扎着哭喊起来。
陆星眠扑了个空,也摔倒在地。他惊愕地抬头,看向“绳索”射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身影,慢悠悠地从倒塌的广告牌后面踱了出来。
这人穿着一身极其不合时宜、却异常整洁的…深紫色丝绒西装?剪裁考究,甚至还别着一枚精致的银色胸针,造型像是一根穿了线的针。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仿佛在打量什么有趣商品的表情。手里把玩着一个类似小型卷线器的装置,那根救下陈默的银色金属“绳索”正灵活地缩回装置里。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戴着一个造型古怪的、像是鸟嘴面具的过滤装置,只露出一双精明闪烁的眼睛。
“啧啧啧,”来人用带着点夸张咏叹调的语气开口,声音透过过滤面具显得有些闷,“瞧瞧这几位新出炉的‘泥娃娃’,刚从‘大块头’的牙缝里逃出来,又一头扎进‘甜梦夫人’的温柔陷阱?真是…勇气可嘉,或者说,运气差得离奇?”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惊魂未定的陆星眠和依旧冷酷警惕的沈砚辞,目光尤其在陆星眠沾满污泥的胸口和沈砚辞握枪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陆星眠挣扎着爬起来,警惕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你是谁?刚才那东西…是你弄出来的?”
“哦,失礼失礼。”怪人优雅地抚胸行了个略显浮夸的礼,“鄙人嘛…承蒙道上朋友抬爱,送了个不太雅致的外号——‘裁缝’。至于那条‘银丝’?”他晃了晃手里的卷线器,“小玩意儿,不值一提。倒是你们,”他指了指那片正在飘散淡粉色孢子的厂房区,“再待下去,呼吸几口‘甜梦夫人’的馈赠,下场可比被‘大块头’嚼碎了还要…嗯…富有想象力。变成只知道傻笑或者永远沉沦在噩梦里的人形盆栽?谁知道呢。”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但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沈砚辞的枪口微微抬起,对准了“裁缝”,声音冷得像冰:“目的?”
“裁缝”那双藏在鸟嘴面具后的眼睛弯了弯,似乎更感兴趣了:“目的?啊,生意人嘛,自然是来做生意的。我看几位…刚脱虎口,又陷狼窝,身上值钱的破烂估计也被‘大块头’吓得丢得差不多了?啧啧,可怜呐。而且,”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过滤面具,又指了指依旧在胡言乱语的陈默和哭闹的小杰,“你们似乎很需要这个?还有…一点小小的‘清醒剂’?”
他慢条斯理地从丝绒西装的内袋里掏出两个小巧的金属罐,像变魔术一样在手里抛了抛。罐子上印着一个简单的“x”标记。
“怎么样?三个基础型过滤面罩,外加两罐特制‘醒神喷雾’,友情价,只收你们…嗯…”他歪着头,像是在认真计算,“…五十积分?或者…等值的…有趣小玩意儿?”他的目光,再次似有若无地瞟向陆星眠的裤兜——那里装着那块冰凉的玩偶碎片。
陆星眠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怎么知道的?他下意识地捂紧了口袋。
沈砚辞的眼神更加锐利,枪口纹丝不动:“我们凭什么信你?‘甜梦夫人’?‘大块头’?这些称呼…你知道这里?”
“裁缝”摊了摊手,一副“信不信由你”的表情:“信我,你们还有机会带着这个吓傻的小伙子和哭鼻子的小鬼离开这片‘花粉区’。不信嘛…”他指了指陈默,“他很快就能在幻梦里把自己勒死,或者把自己脑袋撞开花。至于这小鬼…这么小的年纪,神经可经不起折腾。”他语气轻松,却字字诛心。
“呜…妈妈…我要妈妈…”小杰的哭声在压抑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陈默则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嘴里喃喃着“别杀我…别杀我…”。
陆星眠看着同伴的状态,又看了看那片死寂却弥漫着致命甜香的厂房区,最后看向眼前这个神秘莫测、衣着浮夸的“裁缝”。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泥土和孢子甜香的气息让他有点眩晕。他转头看向沈砚辞,眼神里带着询问和决断。
沈砚辞的枪口依旧指着“裁缝”,冰冷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寒冰,似乎要将对方刺穿。他沉默了几秒,空气仿佛凝固了。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
“过滤面罩和喷雾,先给我们。确认有效,再谈价格。”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无效,或者你耍花样…”他没有说下去,但手中的枪口微微下压的态势,已经清晰地表达了未尽之意——那后果,绝对比被“肉瘤”或孢子吞噬更痛苦。
“裁缝”鸟嘴面具下的眼睛似乎更亮了些,像是看到了有趣的猎物。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愉悦的低笑:“成交!爽快!我就喜欢和明白人做生意!”
他动作麻利地将两个金属罐和一个看起来就很高级的、带有呼吸阀的黑色过滤面罩抛了过来。面罩精准地落在陆星眠脚边,金属罐则滚向沈砚辞。
陆星眠立刻捡起面罩,毫不犹豫地先给小杰戴上。面罩有调节带,虽然对小杰来说有点大,但勉强能罩住口鼻。小家伙的哭声立刻被隔断了,只剩下模糊的呜咽,但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沈砚辞则捡起一个金属罐,没有立刻使用,而是锐利地审视着罐体和“裁缝”。
“裁缝”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好整以暇地靠在半截水泥柱上,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沈砚辞不再犹豫,走到依旧深陷幻觉、浑身颤抖、甚至开始用头轻微撞击地面的陈默身边。他蹲下身,动作干脆利落,一手按住陈默的肩膀防止他自伤,另一只手拿起金属罐,对准陈默的口鼻区域——
“呲——!”
一股无色无味的气体瞬间喷出!
效果立竿见影!
陈默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如同溺水的人被拉出水面,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他眼中的极度恐惧和混乱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剧烈的头痛。他茫然地看着按住自己的沈砚辞,又看看周围的环境,最后目光落在戴着面罩的小杰身上,似乎还没完全从幻境中挣脱。
“…沈…沈哥?我…我刚才…”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后怕。
陆星眠见状,立刻将另一个面罩扣在自己脸上,顿时感觉那股若有若无的甜香被彻底隔绝,头脑也为之一清。他长舒一口气,看向沈砚辞,点了点头:“有效!”
沈砚辞这才缓缓站起身,将手中的金属罐抛还给“裁缝”。他冰冷的目光重新锁定那个穿着丝绒西装的怪人,枪口虽然微微下垂,但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击发的姿态。
“东西有效。现在,”沈砚辞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说说你的‘价格’,‘裁缝’先生。”他刻意加重了那个外号,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怀疑。
“裁缝”接住金属罐,随手塞回西装内袋,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他没有立刻回答价格,而是伸出一根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优雅地点了点陆星眠的裤兜方向,鸟嘴面具下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价格嘛…好说。”他慢悠悠地开口,“我对这位小兄弟口袋里…那块散发着‘哀伤’气息的小碎片,可是好奇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