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白日时的光芒透过灯塔镇特制的玻璃幕墙,将监控室映照得一片通明。幽坐在控制台前,双眼因连续两夜未眠而布满骇人的血丝,但他的精神状态却处于一种异常的亢奋之中。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舞动,屏幕上流淌着复杂的数据流和神经映射图谱。
在他身旁,摆放着一个造型奇特的装置——由精密的金属骨架和半透明的导能材料构成,核心处嵌着一块微微发光的晶石,几根细如发丝的电极从主体延伸出来。这是他与玄合作完成的“意识锚定器”,一个旨在强化使用者自我认知、构筑意识防线以抵抗外部干扰的造物。它融合了父亲遗留下的“意识频率屏蔽”理论精髓,以及玄对黑日能量影响人类神经模式的最新研究成果。
“完成了……”幽长舒一口气,声音因疲惫和激动而微微颤抖。他仔细检查着最终调试的数据流,每一个参数、每一个波形都符合甚至超越了他的理论预期。他确信,这个装置将是他与那位梦境龙裔博弈中的转折点,是人类智慧对抗超自然存在的有力证明。
玄站在一旁,看着幽近乎狂热的专注,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声说:“理论模型很完美,但实际应用……尤其是面对那种存在……风险依然是未知的。”
幽没有回头,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造物吸引。“风险永远存在,玄。但停滞不前才是最大的风险。”他拿起那台“意识锚定器”,触手微凉。他将那几根细丝电极小心翼翼地贴合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启动了装置。
一阵微弱的、带着特定频率的电流脉冲渗入皮肤,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幽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感受着。一种奇异的感觉涌现——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梳理平整,对自我的认知变得异常清晰和坚定,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在意识外围缓缓升起,隔绝了外界的杂音,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他睁开眼,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对玄说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人类智慧的证明。即使面对超越我们认知的存在,我们也不会跪地求饶,我们会站着,用自己的方式与之对垒!”
玄沉默地看着他,眼中那抹不安愈发明显,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记录着幽的各项生理数据。
带着这股强大的自信,幽甚至感到久违的困意袭来。他需要测试,需要在那个领域里,正面验证他的成果。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挑战的心态,躺在了休息区的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意识锚定器持续工作着,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低频嗡鸣。
几乎在入睡的瞬间,他的意识就再次踏入了那片纯白的梦境空间。一切仿佛都在预料之中,薇奥菈依旧慵懒地斜倚在石桌旁,银色的竖瞳平静地注视着他的到来,仿佛一位早已等候多时的考官。
幽信步走到她面前,胸膛因自信而挺起,他朗声宣告,声音在梦境空间中回荡:“女士,我承认您的蛛网相当精密,难以挣脱。”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尽管那里的装置并未在梦境中显形,“可我仍旧要向你证明,人类的强大在于,当我们面对‘蛛网’,我们懂得制造‘剪刀’!”
薇奥菈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打扰或被挑衅的怒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然后,如同初次将他拖入深层梦境时一样,她轻轻抬了抬手。
整个梦境空间骤然剧变。纯白褪去,无尽的星空展开,然后,那些璀璨的、庞大的星体——太阳、黑日、以及无数陌生的星辰——如同失去了引力束缚,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幽的意识轰然砸落!
幽心中凛然,但并不慌乱。他全力催动“意识锚定器”带来的稳固感,在心中不断强化信念:“这是假的!只是梦境!我的意识由我主宰!”他确信,只要意识足够坚定,就能无视这虚幻的冲击。
当第一颗“星体”撞击在他的意识感知上时,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震荡,但凭借着锚定器的效果和自我意志的集中,他的核心意识确实保持住了清晰的轮廓,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瞬间崩溃。他甚至在这种“成功”的支撑下,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了一抹胜利的微笑。
可惜……他错了。大错特错。
那星体的撞击并非简单的物理模拟冲击。在接触的瞬间,他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无数比发丝更纤细、更坚韧的无形丝线穿透,这些丝线并非在破坏,而是在……连接,在探入他思维的最深处。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赖以构建自我认知的基石,都被这些丝线轻轻触动,然后如同抽丝剥茧般,被一丝丝地、缓慢而坚定地从他固化的认知框架中剥离出来。
“人类是会制造‘剪刀’没错,我不否认。”薇奥菈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你想要挣脱‘蛛网’,那就如你所愿。”
幽在意识被不断“解析”的痛苦中感到一丝错愕:“女士……何意?”
薇奥菈轻轻叹了口气,像是面对一个执迷不悟的孩子:“字面意思,自傲的家伙。你从未想过一件事吗?‘蛛网’,有时候并非捕食者的致命陷阱,而是防止无知者落入真正深渊的、最后一道脆弱的屏障。”
随着她的话音,幽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抵抗的,或许根本不是什么攻击!那些坠落的“星体”,它们带来的冲击感和撕裂感,更像是一种……警告,一种强行构筑的边界,目的是阻挡他的意识去窥探梦境之下,那更深层、更黑暗、更无法理解的“真实”!
而他,凭借着自己制造的“剪刀”,自信满满地剪断了这层保护性的“蛛网”。
当“意识锚定器”强化了他的自我认知,将他牢牢“锚定”在他所熟悉的、逻辑化的思维模式中时,它也同时极大地削弱了他意识本身的柔韧性和对未知、对悖论、对超越逻辑之事的接受与包容能力。他变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能够抵挡风沙,却无法像水一样融入更深邃的海洋。他是在用自己的“坚固”,主动拒绝了更深层意识的保护机制,将自己赤裸地暴露在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浩瀚而冰冷的存在面前。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幽感到自己的意识不再是被剥离,而是正在被某种更庞大、更古老、更无法形容的力量所吞噬、所融合。他坚守的“自我”,在那片浩瀚面前,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正在失去独立的形态。
“不——!”他在梦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
现实中,幽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衣物。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太阳穴,一把扯下了那个“意识锚定器”。装置滚烫,几乎要融化,核心的晶石黯淡无光,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他踉跄地冲到墙边的镜前,惊恐地看向镜中的自己。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异样的、非人的光芒,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正透过他的瞳孔冷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更让他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遗忘。不是那种被暴力剥离的记忆缺失,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模糊和消退。他试图回忆刚才梦境中的几个关键细节,却发现它们像手中的流沙,迅速消失,仿佛从未在他的脑海中存在过。这种遗忘,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合理性”。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何等致命的错误。他以为自己在对抗薇奥菈,以为自己在破解她的阴谋,实际上,他的一切努力,他引以为傲的智慧和创造,他制造的“剪刀”,都只是在为她完成某个更可怕、更宏大的计划扫清障碍,充当了那个最关键的、也是最终坠落的“锚点”。
白日时的光芒炽烈地透过窗户,照在他汗湿而惊恐的脸上,但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彻骨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冷,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终于明白了,在这场从一开始就不对等的博弈中,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棋手,甚至连一枚有自我意志的棋子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