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灯塔镇东侧闸门内,引擎的轰鸣声尚未完全平息,车灯的光芒在略显空旷的区域内交错闪烁,映照出沙海驼铃车队成员们疲惫而警惕的脸庞。
“大叔!”
一个带着哭腔的呼喊声从指挥所方向传来。只见芬尼尔挣脱了旁人的搀扶,如同归巢的雏鸟般,朝着那个刚刚从重型越野车上跳下的魁梧身影飞奔而去。
被称为“大叔”的雷傲,听到这熟悉的呼唤,猛地转过身。当他看到芬尼尔那苍白却写满激动的小脸时,这个在废土上以悍勇闻名的汉子,眼眶瞬间泛红。他张开那双如同熊掌般宽厚有力的臂膀,将飞奔而来的芬尼尔紧紧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丫头,是大叔来晚了……让你受苦了……”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用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粗糙大手,一下下、极其轻柔地拍着芬尼尔因抽泣而微微颤抖的背脊。那动作,与他彪悍的外表格格不入,充满了深沉的自责与难以言喻的心疼。
周围,沙海驼铃车队的其他成员也纷纷与之前在灯塔镇落脚、此刻闻讯赶来的同伴们汇合,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与重逢的激动泪水,暂时驱散了长夜带来的刺骨寒意,在这冰冷的钢铁堡垒中,注入了一丝短暂而珍贵的人间温情。
安抚好情绪激动的芬尼尔,让她先去休息后,雷傲这才将目光转向一直等在指挥所门口的幽和南云寒。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两人,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一种久经沙场者特有的压迫感。
“我是雷傲,沙海驼铃的队长。”他的声音洪亮,如同敲击锈铁,带着金属的质感,“感谢你们收留并保护了我的队员,这份情,我雷傲记下了。”
他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变得凝重而急迫:“但时间紧迫,客套话后面再说。我们一路冲破干扰赶过来,沿途至少看到了五个之前还有联络信号的据点,现在已经彻底从频道里消失了,连一点杂音都没有!混沌教这次不是普通的袭击,他们是在进行……清洗!要把这片区域所有成规模的抵抗力量,连根拔起!”
雷傲带来的第一手战场情报,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砸在指挥所内众人本就沉重的心上,让刚刚因重逢而燃起的些许暖意,瞬间被更深的阴影所笼罩。
他大步走到中央的全息地图前,用他那粗壮、指节分明的手指,在上面粗犷地划出一条从东向西的路线。
“我们从东边强行军过来,‘铁锤堡垒’那个乌龟壳,在长夜开始后不到半小时,信号就彻底断了,估计凶多吉少。”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铁锤堡垒”的、如今已是一片漆黑的位置上。
“再往西,‘拾荒者联盟’那帮土匪的老巢,我们远远看到,被至少三只那种暗红色的、像山一样的怪物给彻底踏平了,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组织起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兔死狐悲的沉痛。
“我们沙海驼铃之所以还能活着站在这里,”雷傲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他下意识地拍了拍挂在腰间的一把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能量光芒的长管枪械,“一是因为我们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二是……我们这群在沙子里刨食的野狗,也总得有点保命和咬人的‘底牌’!”
“我们必须立刻出去支援!”雷傲猛地转过身,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如同惊雷,在指挥所内炸响,“我沙海驼铃的人,行走废土,讲的就是一个义字!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别的据点的人被屠戮,自己却缩在乌龟壳里苟活!”
南云寒几乎立刻表示了赞同,她身为军人的荣誉感和责任感让她无法坐视不理:“我同意雷队长的意见!黎明议会成立的宗旨就是团结幸存者,对抗灾难。现在其他据点正在遭受灭顶之灾,我们不能,也不应该袖手旁观!”
然而,幽却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的脸色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如同冻结的湖面,冷静得近乎残酷。
“不行。”他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情感上我理解你们,但理智上,我反对。我们现在最大的、也是最根本的责任,是守住灯塔镇!这里是目前已知区域内,唯一还能保持完整防御体系和通讯的据点,是最后的希望火种和未来的反攻支点!”
他指向地图上那些漆黑的区域,语气沉重:“我们根本不清楚混沌教在这次行动中,到底投入了多少总兵力,还有多少‘罪血眷属’隐藏在暗处。贸然分兵出击,很可能不仅救不了人,反而会让我们这支宝贵的机动力量被敌人埋伏、吃掉,甚至可能暴露灯塔镇的虚弱,引来更猛烈的攻击,导致我们重蹈其他据点的覆辙!”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结论,这句话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心中:
“我们现在……不是救世主。我们只是……幸存者。活下去,保住根基,才是对所有人最大的负责。”
“幸存者?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然后自己像老鼠一样躲在洞里活着?那他妈不叫幸存者,那叫懦夫!”
雷傲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汽油桶,瞬间爆发!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是指着幽的鼻子,用雷鸣般的嗓音怒吼道,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无法接受这种看似理性,实则“冷血”的逻辑。
幽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但他依旧强压着怒意,据理力争,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提高了八度:“这是战略!不是靠情感用事的时候!用我们有限的、宝贵的兵力,去进行无谓的、成功率极低的牺牲,去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救援’希望,这才是对现在还活着、依赖着灯塔镇的所有人……最大的不负责任!”
指挥所内,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哲学——源于废土游侠的仗义与热血,与源于据点守护者的理性与冷酷——激烈地碰撞在一起,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整个房间。南云寒夹在中间,眉头紧锁,她能理解双方的观点,却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就在雷傲和幽怒目而视,冲突一触即发之际,一个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如同在沸油中滴入了一滴冷水。
“雷队长。”
云忆开口了。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正处于激动状态的雷傲和幽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了她。
云忆看向雷傲,眼神平静无波:“你的车队,现在总共有多少人?其中,具备独立战斗能力的,又有多少?”
雷傲被这突如其来的、具体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迅速回答:“连我在内,总共一百二十三人!能抄起家伙跟夜魇和混沌教崽子干仗的,有八十人!都是好手!”
云忆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脸色依旧难看的幽:“幽,在不严重影响灯塔镇自身防御的前提下,我们最多能分出多少机动兵力,配给什么样的装备?”
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心算了一下,沉声道:“最多……三十人。而且,装备水平……恐怕远不如沙海驼铃的兄弟们精良,主要是制式步枪和少量爆炸物。”
“那就够了。”
云忆做出了决断,她的声音清晰而肯定,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雷队长,”她看向雷傲,“由你主导,带领你的八十名战斗人员,加上灯塔镇提供的三十名士兵,组成一支快速反应部队。”
她的话让雷傲眼神一亮,但云忆接下来的话,立刻为这支队伍的使命划定了清晰的界限:
“但是,你们的核心任务目标,不是去正面对抗混沌教的主力,更不是去硬撼‘罪血眷属’。”
她的手指在全息地图上那些漆黑区域的外围划过。
“你们的任务是——‘营救’ 与 ‘干扰’ 。”
“混沌教的核心力量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指挥官和强大的罪血眷属,我们目前无法与之正面抗衡。但是,我们可以攻击他们的薄弱环节——那些分散的、执行清扫任务的低级教徒小队,那些后勤补给线,那些通讯中继点。”
“你们的行动目标是:尽可能营救出还有生还可能的、被打散的幸存者;利用机动性,不断骚扰、袭击混沌教的非核心单位,分散他们的兵力,打乱他们的清洗节奏;为其他可能还在苦苦支撑的据点,创造一丝喘息和转移的生机。”
她最后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虞薇:
“虞老师会加入你们的队伍。她顶尖的战斗技巧和丰富的实战经验,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为整支队伍提供保护,并执行一些高难度的突袭或斩首任务。”
虞薇迎上云忆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云忆的这个计划,像一位高明的外科医生,精准地切入了矛盾的焦点。它既满足了雷傲渴望战斗、不愿坐视不理的情感与道义需求,将他的力量导向了实际可行的方向;也符合幽极力主张的保存核心实力、避免无谓牺牲的战略原则,将有限的精锐兵力,用在了最能发挥效用的“刀刃”上。
这无疑是一个充满风险的冒险计划。但在当前这种令人绝望的困局中,这似乎是……唯一能够同时兼顾理性与热血、责任与道义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