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初春还裹着寒,晨雾如纱,淡淡地覆在田垄和屋檐上。凌晨的露水凝在草叶尖,落在粗布衫上,凉得人微微一颤。天边才刚泛出鱼肚白,鸡鸣声从远处院落里隐隐传来。白真握着小锄,在后院一锄一锄地翻土,冻土经过一冬的冰封,硬得像块铁,他咬紧牙关挥了半炷香的功夫,虎口和手心便磨出了两个水泡,红得发亮,一碰就丝丝地疼。
“歇会儿吧。” 阿颜扛着犁从棚里走出,肩上的布巾已湿透,他一把接过白真手里的锄,手臂发力时,灰布衫下的肌肉绷起,线条分明 —— 没有仙力加持,每一锄落下都要靠实打实的力气,泥土翻开的节奏沉稳而扎实。
白真坐在田埂上,微微喘着气,看着阿颜弯腰翻土的背影。汗水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淌,一滴一滴在刚翻松的泥土里砸出小小的坑。阳光这时才慢慢爬过后山的梨树梢,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这时,隔壁的王大娘挎着竹篮从小径悠悠走来,篮里装着把乌黑的菜籽,她笑眯眯地说:“阿真啊,刚听阿颜说你要种青菜,这是我去秋留的菜籽,撒在梨苗旁,土肥,春末就能吃上。” 她又从篮里摸出个陶碗,掀开布盖,一股咸香扑面而来,“这是新腌的冬菜,配粥吃顶饱,凡人过日子,总得备些耐存的吃食。”
撒菜籽时,白真没掌握好分寸,手一扬菜籽撒得密如星子,零零落落铺了一地。阿颜也不恼,只蹲下身,用指尖把密处的菜籽轻轻拨匀,声音低沉却柔和:“凡人种地讲究‘间疏’,菜苗挤在一块儿,抢阳光、抢水土,便都长不壮。” 他的指尖沾着泥,动作却温柔得很,“就像日子,慢些、松些,才过得舒坦。” 白真学着他的样子低头拨菜籽,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凉意和微痒一同渗入皮肤。他忽然想起在桃林时,折颜拈诀运灵,一夜之间便能催得菜籽发芽、抽叶 —— 原来凡人的 “慢”,是要亲手拨匀每一粒籽,耐心等它一日一日、慢慢冒芽的。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阿颜从怀里摸出块粗糖,糖纸泛黄,却叠得整齐。他递给白真:“今天翻了半亩地,该甜一甜。” 白真含着糖,甜意从舌尖一点点漫开,带着点焦香的糙感,竟比桃林的桃花蜜更让人记挂。毕方扑簌簌落在他肩头,尖喙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像是也想尝 —— 阿颜见状,又摸出块碎糖,放在掌心喂它。黄羽鸟立刻啄着糖,欢快地蹦到梨苗上,翅膀扑腾几下,竟就那样守着刚撒好的菜籽,仿佛也懂了人间烟火。
夜里,白真躺在床上,手心里的水泡还在隐隐发疼,他翻来覆去,却睡不着。院外传来细微的动静,他披衣推门出去,见阿颜正就着月光,用布巾裹着锄柄,在磨石上细细打磨。“明天还要翻剩下的地,锄刃利了,人省力。” 阿颜见他出来,笑着招手,“过来坐,我烧了热水,泡泡手能解乏。”
白真挨着他坐在木凳上,把手浸入盆中,热水漫过手心时,他轻轻“嘶”了一声。阿颜往水里加了把艾草,水色渐渐转深,草香弥漫开来。白真忽然问:“阿颜,凡人的春天,都是这样累的吗?” 阿颜低头看他,轻声道:“累是累,可等过些时日,菜苗冒了芽、梨籽抽了新枝,一眼望去绿莹莹、活生生的,就觉得什么都值了。”他笑了笑,又补充:“凡人的甜,都是先苦出来的。” 月光澄澈如水,落在两人身上,毕方在梨苗上打盹,脑袋埋在翅下。棚外微风簌簌,远远几声犬吠夹杂其中,风声中第一次裹挟了人间烟火气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