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日而过,这日清晨,天空湛蓝,云朵飘浮其间。
微风轻拂,携着丝丝凉意,吹散了些许春日的燥热。
沈同真桌子上的公务已经尽皆处理妥当,随后拿起身旁的一袭玄色锦袍,穿了起来。
随着腰间系一条绣有银色暗纹的腰带装束而上,越发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在镜中审视一番后,他微微点头,阔步走出监察司。
与此同时,苏文渊也放下了手中的笔,眼神中满是期待。
林寒站在一旁,看着苏老这般模样,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自跟随苏老以来,鲜少见他对一个年轻人如此上心。
“苏老,时辰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出发前往潮生亭了。”
林寒轻声提醒道。
苏文渊回过神来,捋了捋胡须。
“好,咱们这就走。”
二人乘坐马车,沿着蜿蜒的街道缓缓前行。
车窗外,赵郡城的市井景象一一掠过,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一片热闹祥和。
然而,苏文渊的心思全然不在这市井繁华之上,毕竟相比于此时,这赵郡之事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不多时,马车便来到了潮生亭。
潮生亭依傍着一条大江而建,亭畔垂柳依依,细长的柳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若绿色的丝带。
亭的四周,朱红的柱子上镌刻着苍劲有力的楹联。
上联是 “吴天低岸嘴,看云去云来,幻成今古”。
下联为 “东海叩亭阶,听潮生潮落,变尽沧桑” 。
亭顶琉璃瓦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与周围葱郁的绿树相互映衬,更添几分古韵。
亭内,石桌石凳摆放得整整齐齐,四周雕梁画栋,更添静雅之意。
不多时,远方传来隐隐约约的轰鸣声,仿若天边传来的闷雷,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林寒和苏文渊同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水天相接之处,出现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白线,在江面上缓缓移动。
“苏老,潮来了!”
林寒忍不住出声提醒,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那白线越来越粗,越来越长,眨眼间,已化作一道汹涌澎湃的浪墙,排山倒海般朝着潮生亭奔腾而来。
浪涛相互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若千军万马在奔腾嘶鸣,又似万钧雷霆在江面上炸裂。
其内浪潮更是汹涌向前,所到之处,江水被高高掀起,化作数丈高的白色水花,如同绽放的巨大莲花,又似咆哮的白色巨龙,气势磅礴,震撼人心。
见此,苏文渊脸上露出一脸豪情之意。
随即从袖笼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酒壶与两只小巧精致的酒杯。
那酒壶由青铜所铸,壶身上刻着古朴的花纹,在日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如此壮阔之景,若不饮酒赋诗,岂不辜负?”
苏文渊一边说着,一边将酒壶置于亭中的小火炉上,炉火舔舐着壶底,不多时,酒香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酒是苏文渊私藏多年的佳酿,用山间清泉与精选谷物酿造,经岁月沉淀,愈发醇厚香浓。
林寒从一旁取来热水,协助苏老将酒温好。
苏文渊轻轻提起酒壶,正要给自己倒上一杯之时。
一道爽朗的笑意从亭外传了进来。
“苏老,好是雅兴,观潮品美酒,不知苏某可否有幸讨的一杯!”
听着这道声音,苏文渊笑意更甚,抬头望去,只见尽显君子之雅的沈同真已经进入亭中。
“小友,自然是可讨的。”
苏文渊一边热情回应,一边伸手示意沈同真入座。
对此,沈同真朝苏文渊和林寒拱手行礼,而后在石凳上稳稳坐下。
此时,酒壶中的酒已微微泛起热气,醇厚的酒香愈发浓郁。
苏文渊拿起酒壶,先为沈同真斟上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荡漾,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见此,沈同真半开玩笑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道。
“苏老,你这酒杯可是够小的,还不够沈某解渴的!若是沈某喝多了,苏老可莫要心疼啊。”
听此,苏文渊笑着摆了摆手道。
“沈小友乃真性情之人,放心,老夫自然不会心疼这身外之物。”
说罢,又再度为沈同真倒了一杯,然后话锋一转道。
“沈小友,可知道我为和选在这观潮亭与你相见。”
对于苏文渊的话语,沈同真沉思片刻回答道。
“因为此地安静,无人打扰!”
“是也不是,小友可曾听说过当年曹刘煮酒论英雄之事。”
沈同真微微一怔,旋即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沉吟道。
“自然知晓,曹丞相与刘皇叔于园中青梅煮酒,纵论天下英雄,那一番交锋,当真是惊心动魄。”
“苏老之意,是将这潮生亭比作当年的煮酒园,把你我视为曹刘?”
苏文渊摇了摇头,捋着胡须笑道。
“老夫老了,怎敢与那二位想比,不过今日观潮,我却认定沈小友日后大有可为,若论当今天下,非武一家独大早已是过去之势。”
“文道大兴,沈小友何不脱离锦衣卫那是非之地,入我文道学习,倒时身后千万学子振臂一呼,纵使是大离皇帝亦不敢动你。”
“你说这可不可称之为英雄!”
沈同真微微眯起眼睛,放下酒杯,双手抱臂,望向汹涌的潮水,然后嘴角悠然道。
“苏老所说之言可真令人心动!不过苏老可曾听闻过【天下大道殊途同归,强分派别乃是人为】。”
“我若向武,即何地皆是武,我若从文,即天下尽是文。”
“所以苏老所说的文道,武道又有什么区别那!”
苏老闻言,手中正要斟酒的动作猛地一顿,原本微眯的双眼瞬间睁大,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他缓缓放下酒壶,目光越过亭外汹涌的潮水,似是看向了极为遥远的地方,那里藏着他多年来对文道的执着与坚守。
“天下大道殊途同归,强分派别乃是人为……”
苏文渊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仿若在咀嚼着这字字句句中的深意。
他的脑海中,过往的种种经历如走马灯般一一闪过。
那些与文人雅士高谈阔论文道的场景,那些为了推广文道而四处奔走的日子,还有他一心想要将文道与武道彻底划分,试图让文道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执拗念头。
此刻,沈同真的这一番话,如同一把锐利的剑,直直地刺进了他内心深处一直被忽略的角落。
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年自己在对文道的追求中,不知不觉进入了一个歧道。
他过于强调文道的独特性,一心想要将其与武道完全区分开来,甚至在潜意识里贬低武道,却忘了无论何种道,皆是由人所生。
“我竟如此糊涂……。”
苏文渊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这么多年,我一直执着于文道的形式,想要塑造一个纯粹的文道世界,却忽略了道的本质。”
“小友,多亏你今日这番话,让老夫如梦初醒。”
他抬起头,眼神中重新焕发出光彩,那是一种拨云见日之后的通透与豁达。
“你说得对,天下之道,本无绝对界限。”
“文道以笔墨传世,武道以力量护世,最终都是为了让这天下更好”。
“是老夫太过迂腐,入了歧途。”
沈同真看着苏文渊,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意。
眼前这位老人,在听到不同观点后,竟能如此迅速地反思自己,打破多年来的固有认知,这份勇气与胸怀,实属难得。
“苏老过谦了,您对文道的热爱与钻研,有目共睹。
“今日不过是机缘巧合,让我们能坦诚交流,相互启发罢了。”
“来,小友,喝酒!”
亭外,潮声愈发之大,唯亭内三人巍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