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小筑内,水镜轰然破碎,化作漫天光点。
那片由沈同真意志撕裂的问心之境,已然彻底归于虚无。
“疯了!简直是疯了!”
紫袍长老再也无法维持镇定,猛地从蒲团上站起,衣袍鼓荡,双目圆瞪。
“他……他竟真的毁了问心之境!”
“此乃学府先贤留下的无上瑰宝,传承千年,从未有过如此变故!”
“此子之心,非魔,而是……天倾!”
他看向灰袍副院长的眼神,已经不再是质问,而是带上了一丝深深的惊惧。
副院长却依旧安坐,只是那捻着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眸中,倒映着水镜破碎前,那朵黑白莲台绽放的永恒光芒。
“毁了?”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不。”
“他不是毁了它,而是……。”
“问心之境的道,已承载不了他的心。”
紫袍长老喉头滚动,艰难道:
“可他的道,是以灭世为基,以众生为刍狗!如此心性,若任其成长,未来必成滔天大祸!”
副院长摇了摇头,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深邃,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久远的过去。
“老伙计,你错了。”
“他并非以灭世为基,而是以……‘新生’为道。”
“毁灭,只是他眼中的过程,在那九莲轮转,生死枯荣之间,你难道没看到一个全新的雏形吗?”
“太极莲台……阴阳共济,破而后立……”
副院长喃喃自语,眼中竟流露出一丝狂热的欣赏。
“好一个‘杀得青天皆自在,杀得无人逆乱言’!”
“这等气魄,这等胆量,莫说年轻一辈,便是老夫,也自愧不如!”
他猛地一挥袖。
“传我令,为嘉奖三人通过三问,破格开启藏经地窟三层,允他们三人,同阅《龟兹真解》一个时辰!”
紫袍长老大惊失色。
“副院长,不可!”
“《龟兹真解》乃我通明学府镇府绝学之一,非核心弟子,非大功劳者不可阅,怎能……”
副院长转过头,眼神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能凭一己意志,压塌问心之境,此等功劳,够不够?”
紫袍长老瞬间语塞,额角渗出冷汗,最终只能颓然躬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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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那片崩塌的黑暗虚空中。
齐灵珊只觉眼前光影变幻,脚下已然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四周是一座古朴至极的石窟,空气中弥漫着岁月沉淀的墨香与檀香。
石壁之上,凿刻着无数书架,上面摆满了泛黄的古籍、青铜的卷轴、以及温润的玉简。
这里,便是通明学府的底蕴之一,藏经窟。
可齐灵珊此刻的心,却丝毫不在这些典籍之上。
她的脑海中,依旧是沈同真背后那九朵焚烧世界的金莲,以及那句“杀得青天皆自在”的狂言。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就在方才,她刚刚迈入大宗师之境,正是意气风发,自认不输天下任何天骄。
可此刻,那份刚刚升起的优越与自信,在沈同真那恐怖的异象面前,被冲击得支离破碎,荡然无存。
他的道,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那不是武道,更像是……神魔之道!
自己引以为傲的剑道,与他那无穷无尽的莲台相比,渺小得宛如萤火与皓月。
就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石窟之内。
“问心三问已毕,特赐尔等,阅《龟兹真解》一个时辰。”
话音落下,石窟深处,一扇厚重的石门缓缓洞开。
门内没有光,却有一股空寂、苍茫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云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而齐灵珊也收敛心神,面露凝重。
沈同真却只是淡淡一笑,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
*
听涛小筑内。
副院长看着水镜中三人走进密室的背影,缓缓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紫袍长老终于忍不住,再度开口。
“副院长,我还是不明白。”
“此子魔心如此,您为何还要这般厚待于他?这……不合学府规矩。”
副院长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叹。
“老伙计,你可知这问心三问,最初是为谁而设?”
紫袍长老一愣:“不是为了考验弟子的道心吗?”
“是,也不是。”
副院长眼神幽幽,道出了一段惊天密辛。
“这三问,并非凭空杜撰,而是……院长他老人家,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一切。”
“什么?!”
紫袍长老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当年,院长的授业恩师,为了一卷功法,屠尽他满门,只余他一人苟活。”
“彼时的他,便是在血海尸山中,亲手斩下了恩师的头颅。”
副院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足以压垮山岳的沉重。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复杂至极的情绪。
“也是从那之后,弑师的名声一直伴随左右,院长他被天下所谓的大派所追杀,污蔑他为堕入魔道的魔头。”
“虽空有一身武道,但是却为正道所不容,魔道所不屑,这天地之大,竟无他一人立锥之地。”
“那一刻,他面临的抉择,便和今日沈同真所面对的,一模一样。”
紫袍长老只觉得浑身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从未想过,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被誉为武道泰山北斗的老院长,竟有过如此惨烈悲壮的过往。
“那……那院长他老人家,最后是如何选择的?”
副院长笑了,笑得有些苦涩。
“他并没有屠戮众生,也没有自毁经脉。”
“而是选了第三条路。”
“以一己之力,打服了大离境,南疆二地,而后创立了这通明学府,立下了‘有教无类,道无正邪,唯心而已’的院训。”
“所以……”
副院长看向那已经恢复平静的水镜,目光灼灼。
“他想看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圣人。”
“他想看的,是一个在绝境之中,依旧能坚守本心,敢与天地叫板的……真正的人。”
“而沈同真,他的回答虽然狂悖,却是最真,最诚,最无所畏惧的。”
“这样的人,院长若是见了,定会……抚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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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之内。
三人各自盘坐于一枚蒲团之上。
面前,悬浮着三卷古老的龟兹玉简,其上光华流转,一个个蝌蚪般的文字自行跃入他们眉心。
一个时辰后,光芒散去。
苏云与齐灵珊都闭目沉思,显然收获极大,周身气息都变得更加凝练圆融。
沈同真却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没有去看自身的变化,而是从怀中,取出了那枚青铜卷轴。
《龟兹真解》中蕴含的,不仅是武道至理,更是一种解读远古文字的秘法。
此刻,那卷轴上原本晦涩难懂的鬼画符,在他的眼中,已然化作了一段段清晰的信息。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馹虚……”
“长生蛊……”
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原来如此。”
“怪不得大离那位,费尽心机也要让我来这通明学府。”
“他要找的,根本不是什么宝藏,而是这传说中,能让人……窃取天命的‘长生蛊’!”
而这蛊的线索,便直指一个名为“馹虚”的禁忌之地。
一切的谜团,在此刻豁然清晰。
“时间到,速速离开。”
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三人挪移出了藏经窟。
光芒一闪,他们已然站在了学府内一条僻静的青石小径上。
夕阳西下,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十数名身穿学府执法堂服饰的弟子,气势汹汹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一人,是个面容俊朗,眼神却带着几分阴翳的白衣青年。
他径直无视了沈同真与苏云,目光灼灼地盯着齐灵珊,语气带着虚伪的关切。
“灵珊师妹,听说你在问心之境遭遇了危险,可有受伤?我一得到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
齐灵珊黛眉微蹙,声音冷了几分。
“林天佑,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这青年,正是执法堂大长老之子,林天佑。
被当众驳了面子,林天佑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他隐藏得很好,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了沈同真,充满了审视与敌意。
“这位想必就是新来的外乡人吧?”
“在下林天佑,忝为执法堂堂主。”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话语中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能与灵珊师妹一同闯关,还能在藏经窟内独处如此之久,这位兄弟的手段,当真不凡啊。”
这番话,阴阳怪气,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他追求齐灵珊多年,对方却始终冷若冰霜,连多说一句话都欠奉。
可今日,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小子,竟能与她形影不离!
嫉妒的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他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怨毒。
‘好一个齐灵珊,平日里装得清高如仙,背地里却跟这种外来的野男人勾勾搭搭!’
‘当真是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