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了张嬷嬷,慈宁宫内的气氛为之一肃。宫人们行走做事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再不敢有半分懈怠。沈月曦(太后)的雷霆手段,如同一声警钟,敲在了每个有心人的心上。
汤药之事,沈月曦并未下令深究到底,只让冯保将张嬷嬷看管起来,对外则宣称张嬷嬷年老糊涂,弄错了药材份例,已革职查办。她心里清楚,眼下自己根基未稳,贸然将矛头直指林太妃,并非明智之举。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
她需要时间,需要恢复这具身体,更需要摸清这后宫乃至前朝的盘根错节。
“青黛,”沈月曦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玉兰花,轻声问道,“哀家病着的这些日子,宫里宫外,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青黛正在一旁整理着刚送来的几匹新进贡的云锦,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仔细想了想,回道:“回娘娘,宫里……除了林太妃协理六宫,诸事照旧,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前朝,听闻……听闻摄政王殿下月前奉旨巡边,不日即将返京了。”
“摄政王?”沈月曦眉梢微动。原主的记忆里,对这位摄政王印象颇为模糊,只知他名唤萧衍,是先帝幼弟,年纪虽轻,却战功赫赫,先帝临终前特封为摄政王,辅佐年幼的新帝。只是这位王爷似乎并不常留在京城,多数时间都在边关军营。
“嗯,”青黛压低了些声音,“奴婢听前头伺候的小太监们嚼舌根,说摄政王殿下权柄极重,连皇上都……都让他三分呢。他这一回来,朝堂上怕是又要不平静了。”
沈月曦眸光微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这或许,是一个变数。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通禀声:“启禀太后娘娘,林太妃前来探视娘娘凤体。”
来了。
沈月曦与青黛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神色。张嬷嬷刚出事,正主就坐不住了。
“请太妃进来吧。”沈月曦淡淡道,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虚弱些,脸上甚至还刻意揉出几分病中的潮红。
殿门开启,一阵香风先至。只见林太妃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牡丹纹宫装,珠翠环绕,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她保养得极好,三十许人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眉眼间带着一股精心修饰过的雍容华贵,只是那微微上挑的眼角,泄露出几分刻薄与精明。
她身后跟着两名宫女,其中一人,低眉顺眼,正是前世亲手给沈月曦灌下毒酒的秋云!
沈月曦放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恨意。她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翻涌的杀机。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林太妃走到近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柔婉,听不出丝毫异样,“听闻娘娘凤体违和,臣妾心中甚是挂念,特来探望。瞧娘娘气色,似乎比前两日好些了?”
沈月曦抬起眼,脸上挤出一丝虚弱的笑意,声音也带着气无力:“劳太妃挂心了。哀家这身子,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时好时坏的,说不准哪天就……”她说着,还配合着咳嗽了两声。
林太妃忙道:“娘娘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千万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她目光在殿内扫过,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臣妾方才来时,似乎看到冯公公押着张嬷嬷出去?可是那张嬷嬷伺候不周,惹娘娘生气了?”
沈月曦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温和,甚至还带着几分无奈:“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张嬷嬷年纪大了,办事糊涂,竟将哀家药里的药材都弄混了,幸亏发现得早,没酿成大错。哀家念她年老,也不忍重责,只是革了她的职,让她回乡养老去了。”
林太妃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随即笑道:“娘娘仁厚。只是这慈宁宫掌管药材乃是重任,还需找个稳妥人才是。”
“太妃说得是。”沈月曦从善如流,“哀家已让冯保去物色了。说起来,还要多谢太妃前几日让赵公公来提醒哀家挪宫之事,倒是让哀家想起,这慈宁宫确实住了些年头,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一些不省心的,惫懒的,也该清清出去了。”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林太妃身后的秋云。
林太妃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袖中的手帕被她捏得变了形。她听出了沈月曦话里的敲打之意。整顿慈宁宫?清理不省心的?这是在警告她,手不要伸得太长!
“娘娘说的是。”林太妃勉强维持着笑意,“是该好好整顿。娘娘凤体要紧,需得好生静养,臣妾就不多打扰了。”
“青黛,替哀家送送太妃。”沈月曦靠在引枕上,一副精力不济的模样。
“是。”
林太妃带着人告退,转身的刹那,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直到林太妃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沈月曦才缓缓坐直身体,脸上那虚弱的潮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
“娘娘,您看……”青黛送客回来,脸上带着担忧。
“无妨。”沈月曦淡淡道,“她这是来探虚实了。经过今日,她短时间内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伸手。但我们仍需小心,暗地里的手段,只怕不会少。”
她顿了顿,看向青黛:“去,把冯保叫来。”
很快,冯保躬着身子进来:“奴才叩见太后娘娘。”
沈月曦看着他,目光锐利:“冯保,哀家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冯保心头一凛,连忙跪下:“奴才万死,请娘娘吩咐!”
“给哀家盯紧长春宫(林太妃居所)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个叫秋云的宫女。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去了哪里,哀家都要知道。”沈月曦声音冰冷,“还有,给哀家暗中查访,张嬷嬷的蚀心草,究竟是从何而来。这件事,你若办得好,以往之事,哀家可以既往不咎。若办不好……”
冯保磕头如捣蒜:“奴才明白!奴才一定尽心竭力,为娘娘办好此事!谢娘娘恩典!”
“去吧。”
打发走冯保,沈月曦才觉得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与林太妃这番无声的交锋,耗费的心神远比处置一个张嬷嬷要多得多。
她重新靠回软榻,闭上眼睛。
这只是开始。林太妃绝不会善罢甘休。而那个即将回京的摄政王,又会给这潭深水,带来怎样的波澜?
前路艰险,但她已别无选择,唯有步步为营,在这吃人的宫廷里,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