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妃离去后,慈宁宫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沈月曦(太后)的心绪却如同殿外渐起的秋风,带着几分凛冽的凉意与肃杀。萧昱的急躁,朝臣的投机,以及那甚嚣尘上的“拥兵自重”的流言,如同一张逐渐收紧的网,让她不能再安坐旁观。萧衍离京留下的权力真空,若被这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填满,必将引发朝局动荡,届时她这个身处漩涡中心的太后,也难以独善其身。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是为了萧衍,而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在这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能拥有一方稳固的立足之地。
“青黛,”沈月曦唤来心腹宫女,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请冯保来。”
冯保很快便躬身入内,神色恭谨:“娘娘有何吩咐?”
“两件事。”沈月曦没有赘言,直接下达指令,“第一,以哀家的名义,传懿旨去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亲王府上,特别是礼亲王、醇亲王那儿,就说哀家听闻几位王叔近日偶感风寒,心中挂念,特赐下宫中秘制的枇杷膏和养荣丸,愿王叔们保重贵体,颐养天年。”
冯保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了太后的深意。这几位老亲王在宗室中地位尊崇,虽不直接参与政务,但其态度对宗室乃至朝野都有不小的影响力。太后在此刻送去关怀,看似是寻常问候,实则是表明态度,提醒这些宗室长辈,值此多事之秋,应安分守己,稳定为上,莫要掺和到不该掺和的事情中去。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也是一种拉拢。
“奴才明白,定会亲自挑选妥帖之人,将娘娘的恩典和心意一并送到。”冯保郑重应下。
“第二,”沈月曦继续道,语气更冷了几分,“你亲自去一趟都察院左都御史程璧府上,不必声张。就说是哀家听闻程御史近来为公务操劳,甚是辛苦,哀家感念其忠心体国,特赐御酒一壶,贡茶两盒,以示慰劳。另外,”她微微停顿,目光锐利,“你告诉他,‘清流风骨,在于持正守心,明辨是非,切莫人云亦云,辜负了皇上的信任与朝野的期许。’”
这话,既是褒奖,更是提醒,甚至带着一丝告诫。程璧是扳倒林宏的关键人物,素以刚直闻名,在清流中颇有声望。太后此举,是要借他之口,稳住清流一派的情绪,提醒他们不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成了攻讦前线将士的工具。这等于是在“拥兵自重”的流言初起时,便从清流内部设置了一道障碍。
冯保心中一震,愈发觉得太后手段高明,此举可谓一石二鸟,既安抚了可能被煽动的清流,也间接支持了远在北境的摄政王,更在皇帝面前展现了太后维护大局的姿态。“奴才领旨!必定将娘娘的话,一字不差地带给程御史。”
“去吧,办得稳妥些。”沈月曦挥了挥手。
冯保躬身退出,脚步匆匆而去。
殿内再次剩下沈月曦一人。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几株秋海棠在风中顽强绽放着最后的秾艳。她知道,自己这两步棋落下,必然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和猜度。皇帝萧昱会如何想?那些暗中串联的官员会如何反应?安王妃口中的“传言”又会如何演变?
但她并不畏惧。在这深宫之中,一味退让隐忍,只会让人以为软弱可欺。适时地展示自己的力量和态度,才能赢得尊重,才能在这复杂的棋局中占据主动。
她赏赐宗室老亲王,是借宗法礼制之力,稳定基本盘;她慰劳程璧,是抓住清流舆论的关键,引导风向。这两步,都没有直接干涉朝政,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朝政的走向。
接下来的几日,京中的气氛果然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几位接到太后赏赐的老亲王,或是亲自入宫谢恩,或是让福晋递话,言辞间对太后感念不已,同时也透露出希望朝局稳定、边关早日传来捷报的意思。而都察院那边,关于边关军饷和摄政王麾下将领的弹劾奏章,似乎也悄然少了一些,程璧更是约束下属,要求所有弹劾必须证据确凿,不得风闻奏事。
这些变化,自然逃不过御书房中那位少年天子的眼睛。萧昱看着案头骤然减少的、充满火药味的奏章,听着内侍汇报几位皇叔公对太后的赞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发现自己虽然亲政的意愿强烈,但真正运作起来,却处处受到无形的制约。太后这看似不经意的两手,轻描淡写之间,就化解了他好不容易才煽动起来的一点势头。
“母后……您的手,伸得可真长啊……”萧昱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心中对沈月曦的忌惮,更深了一层。他意识到,自己想要真正掌控朝局,这位深居慈宁宫的太后,或许比远在北境的皇叔,是更近在眼前的、需要逾越的障碍。
而慈宁宫中,沈月曦听着冯保的回报,只是淡淡地品着茶。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她和皇帝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正在被慢慢揭开。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