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月,浓云如墨,将天穹捂得严严实实。南山深处,万籁俱寂,唯有山风掠过松林,发出持续而低沉的呜咽,如同鬼魅夜哭。位于山坳处的“听松别院”,在黑黢黢的群山下,只剩下几点零星而昏暗的灯火,在夜色中顽强地闪烁着,像是一只蛰伏巨兽半开半阖的惺忪睡眼,于静谧中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森然。
然而,这片看似被世界遗忘的死寂山林,早已被无数道来自不同方向的、锐利如刀的目光所编织的无形大网悄然覆盖。摄政王府最精锐的暗卫,如同真正融入了夜色的影子,匿藏于树冠、岩石之后,呼吸与风声融为一体;太后沈月曦派出的内监高手,则凭借着对地形和隐秘角落的独特理解,占据了更贴近别院的监视点,如同潜伏在猎物巢穴旁的毒蛇;甚至,在更外围的阴影里,或许还有来自皇帝或其他不明势力的眼线,如同幽灵般游弋,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这座孤悬山野的别院,已然成为风暴眼中最危险的焦点,被来自各方的力量围得铁桶一般,只待那最终图穷匕见的时刻。
萧衍亲自来到了南山。他并未身着显眼的亲王服制,而是一袭玄色劲装,外罩同色斗篷,立于一处地势较高、可俯瞰大半个别院及周边山道的密林之中。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几缕散发,也带来了山林间特有的、带着泥土和草木腐烂气息的凉意。影煞如同他自身延伸出去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立在他身后半步之处,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王爷,查清了。”影煞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萧衍耳中,“这听松别院,明面上的主人,登记的是一个来自江南的丝绸富商,背景干净,无甚可疑。但顺着钱款往来和实际管事的人手追查下去,层层剥茧,最终的实际控制权,指向了齐王府内一名掌管田庄庶务多年的老管事,此人是齐王妃从娘家带过来的心腹。而且,我们的人观察到,别院近期的守卫力量明显增强了数倍,明哨暗卡,布置得颇有章法。更重要的是,那些新增的守卫,行动之间步伐沉稳,眼神锐利,配合默契,绝非寻常富家护院可比,身上……带着一股经过严格操练、甚至可能见过血的行伍气息。”
“行伍气息?”萧衍眼神骤然一凛,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看来,我们这位皇叔祖,果然不似表面那般只会吟风弄月。这别院,恐怕是他经营的一处重要巢穴。” 他顿了顿,问道,“那五瓣梅花的标记,可有进展?”
“回王爷,此标记极为隐秘,属下排查了京城及周边所有已知的江湖帮会、秘密结社,乃至一些前朝遗留下来的隐秘组织档案,皆未发现使用此种形态梅花作为标记的。不过,”影煞语气微沉,“在追查那个失踪混混黑三的线索时,于他最后被发现出没的窝点附近,我们找到了一个被他丢弃的旧烟斗。烟斗底部,经过仔细辨认,有一处被污垢几乎覆盖的、极其模糊的刻痕,其大致轮廓……与这五瓣梅花,有五六分相似。”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根名为“齐王”的线逐渐串联起来。萧玠,这位在先帝时期便以风雅闲散着称、新帝登基后更是几乎隐形的皇叔祖,难道才是这一切波谲云诡事件的真正幕后推手?他耗费如此心机,培养死士,勾结朝臣,其背后所图,究竟是何等惊天动地?
就在此时,下方别院的侧门,发出一声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吱呀”声,悄然打开了一道缝隙。一辆看似普通、毫无标识的青篷马车,如同鬼魅般缓缓驶出,车辕上挂着的风灯也用黑布罩住,只透出微弱的光线。它并未沿着通往官道的大路行驶,而是毫不犹豫地拐进了旁边一条更为狭窄、崎岖且罕有人至的偏僻山路。
“跟上!”萧衍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达指令,声音低沉而果决,“保持距离,注意隐匿,看看他们到底要去哪里,见什么人!”
命令无声地传递下去。训练有素的暗卫们如同真正的幽灵,在漆黑的林间穿梭,远远地辍着那辆马车,确保既不会跟丢,也不会被对方察觉。马车在山路上颠簸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最终停在了一处位于半山腰、早已荒废破败、连山神塑像都已坍塌不堪的山神庙前。车夫是个精悍的汉子,他并未立刻动作,而是极其警惕地四下张望了许久,确认周围除了风声松涛再无其他动静后,才敏捷地跳下车辕,轻轻掀开了车帘。
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色斗篷中、身形显得颇为娇小玲珑的人影,迅速从车内钻出,动作轻盈而敏捷,头也不回地快步闪入了那扇早已腐朽、半歪斜的庙门之内,瞬间被庙内的黑暗所吞噬。
“王爷,目标已进入山神庙。是否立刻动手擒拿?”影煞低声请示,手已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之上。
萧衍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那座在夜色中如同巨大坟茔般的破败庙宇,沉吟了足足数息。庙宇周围的地形、可能存在的暗道、对方的人手布置……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不,再等等。”他最终摇了摇头,声音沉稳而冷静,“庙内情况不明,贸然动手,恐生变数。他们深夜来此荒僻之地密会,所谈之事必定至关重要。让我们的人,将这座庙给我团团围住,守住所有可能进出的出口,包括狗洞鼠道!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我们要听听,他们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座看似不起眼的、被世人遗忘的荒废山神庙,或许就是揭开所有谜团、直面最终真相的最后一道,也是最为关键的一道门户。门后的答案,或许将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