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萧昱在朝堂上那微弱却坚定的反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京城官场。
正如沈月曦所忧虑的那般,萧衍的反弹来得迅猛而酷烈。他并未直接再就官员调任之事与皇帝争执,而是以更凌厉的手段,开始清扫那些被认为是“帝党”或仅仅是立场不够坚定的官员。之前暂缓处理的几名清流言官被迅速定罪,流放边陲;皇帝近来频繁召见的几位翰林学士,也被以“历练地方”为由,远远打发出了京城。
乾清宫内的气氛骤然压抑。萧昱看着自己身边好不容易聚拢的一点微薄力量,被萧衍轻描淡写地连根拔起,心中充满了屈辱和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无力感。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没有实权的皇帝,所谓的“金口玉言”是何等脆弱。
“陛下,摄政王此举,意在立威,警告陛下勿要再插手朝政。”心腹太监魏谦跪在地上,声音带着惶恐,“如今宫中内外,摄政王耳目众多,陛下还需……暂避锋芒啊。”
萧昱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他想起母后的叮嘱,想起史书上那些隐忍蛰伏最终夺回权柄的君王,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朕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告诉外面我们的人,近期……一切蛰伏,没有朕的明确指令,不可妄动。”
他必须忍耐,像母后说的那样,等待时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萧昱想要蛰伏,但某些人却不愿让他安稳。
慈宁宫内,沈月曦正在为皇帝那边的处境忧心不已,另一件更让她心惊的消息传了过来——她派往江南秘密调查“潜龙居”及那位青衫“先生”的隐秘力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碍和损失。
“娘娘,”冯保的脸色异常难看,“我们派去的三批好手,两批失去了联系,音讯全无。最后一批仅有一人重伤逃回,只传回只言片语,说是……‘潜龙居’守卫之森严,远超想象,其中似有精通奇门遁甲、机关暗杀的高手,不像寻常护卫,倒像是……专业的死士组织。他们连那位‘先生’的面都未能见到,便几乎全军覆没。”
沈月曦的心猛地一沉。奇门遁甲?专业死士?安王手下何时有了这等力量?这绝非一个闲散亲王能够蓄养得起的。那个“青囊会”,其底蕴和危险性,恐怕比她和萧衍预估的还要可怕得多。
“那名逃回的人呢?”沈月曦急问。
“伤势过重,回到京郊据点后,只反复说了‘青囊……非会……乃……’便咽气了。”冯保低声道。
“青囊非会?”沈月曦蹙眉咀嚼着这四个字。不是“会”?那是什么?难道“青囊会”并非一个简单的秘密结社,而是另有玄机?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对手隐藏在迷雾之后,手段诡异,实力难测,而己方却还在内斗不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沈月曦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必须让萧衍知道安王和那个‘青囊会’的真正威胁!否则,朝廷内外交困,迟早要出大乱子!”
她决定,必须与萧衍进行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至少,在对付安王和青囊会这件事上,双方需要暂时的默契,而非互相掣肘。
然而,还没等沈月曦寻找到合适的机会与萧衍沟通,局势再次生变。
这一次,风波起于市井之间。
京城几大主要的茶馆、酒楼,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始流传起一些新的“段子”。这些段子编得极为巧妙,看似是说前朝旧事,或是民间趣闻,但细听之下,却处处影射当下朝局。
有的段子,说的是某朝一位摄政王,如何架空幼主,排除异己,最终篡位自立,结果导致天下大乱,身死族灭。
有的段子,则讲一位隐士高人,如何慧眼识珠,辅佐潜龙于草莽,最终拨乱反正,开创盛世。
更有甚者,直接将穆青辰那句“紫微晦暗,东方青气,明主再现”编成了朗朗上口的童谣,在一些孩童口中传唱起来!
这些流言蜚语和童谣,比之前士林间的清议更具杀伤力,因为它们传播更广,更容易被普通百姓接受和理解。虽然大多数人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其潜移默化的影响,却在不断侵蚀着摄政王萧衍统治的合法性与威信,同时为那虚无缥缈的“明主”营造着舆论氛围。
萧衍闻报,怒不可遏。他下令五城兵马司严厉稽查,抓捕散播流言者。然而,流言如水,越堵越涌。抓了几个说书人和孩童,反而激起了更多的猜测和私下议论。
“是安王!一定是他!他人虽不在京城,却依旧在幕后兴风作浪!”萧衍在府中咆哮。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加紧了对于科举舞弊案的审讯,试图从中找到更多指向安王和青囊会的铁证,用最快的速度,将谋逆的罪名坐实,从而名正言顺地进行全面清剿。
而就在萧衍全力追查安王,沈月曦忧心忡忡试图弥合帝相矛盾,萧昱被迫隐忍蛰伏之际——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队看似普通的商队,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京城。商队的首领,一个面容普通、毫无特色的中年男子,在入住客栈后,于深夜时分,通过密道,进入了城南一间不起眼的宅院。
宅院的书房内,烛光摇曳。
中年男子对着书案后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恭敬跪下,低声道:“属下奉‘先生’之命,潜入京城,一切均已安排妥当。‘惊蛰’行动,随时可以开始。”
那背影缓缓转了过来,烛光映照下,赫然是——本该在江南“潜龙居”与安王密议的那位青衫“先生”!
他脸上带着一丝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淡然微笑,轻声道:“很好。且让他们先去争,先去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京城的水,是时候彻底搅浑了。”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了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皇城。
“黄雀”已然入局,而仍在缠斗的“螳螂”与“蝉”,却犹未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