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泓的出现,以及那洞开的观门,在这绝境之中,无异于一道突如其来的曙光,尽管这曙光背后,可能隐藏着更深的幽暗。
“快!进去!”萧濯此刻也顾不得多想,厉声催促。残余的护卫们拼死挡住追上来的零星白莲教徒,掩护着萧昱、沈月曦等人冲向那道生的缝隙。
沈月曦在踏入观门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的京城,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刺痛。这座她生活、经营了半生的帝都,此刻正在血与火中呻吟、崩塌。而她,大晟的太后,却要躲入这个一切祸端的起源之地,寻求庇护,这是何等的讽刺。
“砰!”
观门在最后一名护卫跌撞进来后,被里面的青囊会会众迅速关上,沉重的门闩落下,将外面的混乱与杀戮暂时隔绝。门内门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青云观内,气氛同样紧张,但秩序井然。与前几日韩霆来袭时不同,此刻观内看不到一个闲杂的士子书生,只有数十名眼神精悍、动作矫健的“道士”手持兵刃,扼守着各处要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临战前的肃杀。
李泓站在院中,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之前在静思精舍时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东西。他看着狼狈不堪、浑身血污的萧昱和沈月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姿态显得有些僵硬。
萧濯喘着粗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观内的情况,最后定格在李泓身上,胖脸上挤出一丝看似和蔼的笑容:“李公子,多谢援手之恩。如今京城大乱,贼寇横行,陛下与太后安危系于一线,不得已前来叨扰,还望公子行个方便。”
他绝口不提自己之前的逼宫行径,反而将自己定位成了护驾的忠臣,话语间更是隐隐将萧昱和沈月曦的“价值”点了出来。
李泓身后,一名看似为首的中年道士(正是之前的明心道士)上前一步,代替李泓回答道:“摄政王言重了。陛下、太后、王爷驾临,蔽观蓬荜生辉。外面局势混乱,蔽观虽小,却也能暂避风雨。只是观内简陋,恐有怠慢。”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示了“欢迎”,又划清了界限,暗示这里并非由萧濯说了算。
沈月曦冷眼旁观,心中冷笑。萧濯想借此地和李泓自重,而青囊会又何尝不想将她们母子,甚至可能连同萧濯,都掌控在手中?这青云观,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加精致的囚笼罢了。
萧昱则死死盯着李泓,这个据说是他“皇兄”遗孤的少年,这个引发了一切动荡的根源。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恨,有怒,有好奇,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怜悯。
李泓似乎被萧昱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头,低声道:“陛下,太后,摄政王,请随我来,后院有静室可供休息。”
一行人各怀鬼胎,在青囊会会众看似恭敬实则戒备的“引导”下,向着观内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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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城内的混战达到了白热化。
程知节毕竟是一代名将,在经历了初期的混乱和措手不及后,他迅速收拢了部分精锐边军,依托皇宫和部分坚固的坊市,构建起了防线,与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白莲会起义军展开了残酷的拉锯战。
白莲会人数虽众,狂热无比,但缺乏统一的指挥和有效的攻坚手段,在程知节组织起的顽强抵抗下,攻势逐渐受挫。然而,他们依旧控制着京城的大片区域,尤其是东南和北部,烧杀抢掠,将这座千年古都变成了人间炼狱。
程知节站在皇宫的角楼上,望着城外依旧隐约可见的、代表着白莲会主力的连绵火把,以及城内四处燃起的烽烟,脸色铁青。他知道,自己虽然暂时稳住了阵脚,但实力大损,而且被困在了京城。外地的藩镇们此刻都在观望,绝不会轻易来援。更让他心焦的是——萧昱母子和萧濯,不见了!
据溃兵报告,最后看到他们是在玄武门方向,疑似往西城去了。
西城……青云观!
程知节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地方,想到了那个李泓!一股强烈的、被愚弄和背叛的怒火涌上心头。萧濯那个老狐狸,果然留了后手!他一定是挟持了皇帝太后,想去控制李泓,挟双王以令天下!
“绝不能让他得逞!”程知节眼中凶光毕露。萧昱母子是他“拨乱反正”的招牌,李泓是他“另立新君”的筹码,这两张牌,绝不能同时落在萧濯或者青囊会手里!
“传令!”程知节对身边的心腹将领厉声道,“挑选五百精锐,随本帅出宫!目标——青云观!”
他必须抢在所有人前面,将皇帝、太后,还有那个李泓,全部掌控在自己手中!否则,他这场“清君侧”,将彻底沦为笑话,甚至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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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观,静室之内。
萧昱、沈月曦、萧濯父子,以及被“请”来的李泓,相对无言。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冯保被安置在偏房包扎伤口,门外则有青囊会的人“守卫”。
短暂的喘息之后,现实的困境再次摆在面前。
萧濯率先打破沉默,目光灼灼地看向李泓和站在他身后的明心道士:“如今局势,想必二位也清楚。程知节狼子野心,白莲乱党祸国殃民。陛下与太后在此,乃天意所归,民心所向。李公子身份尊贵,乃先帝血脉,值此国难之际,正应挺身而出,与陛下、太后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他试图将李泓拉入自己的阵营,至少,要稳住青囊会。
明心道士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却带着疏离:“摄政王所言极是。只是我家公子年少,身份又颇为敏感,在此等大事上,实在不宜贸然出头。一切还需从长计议,等待局势明朗。”
他轻飘飘地将萧濯的提议挡了回去,显然不想在此时明确站队。
沈月曦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李泓,你看着哀家。”
李泓身体微微一颤,抬起头,迎上沈月曦那虽然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目光。
“告诉哀家,”沈月曦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究竟,是不是先帝的骨血?”
这个问题,如同一声惊雷,在寂静的静室中炸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李泓身上。
李泓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眼神中充满了挣扎、恐惧,还有一丝深深的迷茫。他看向明心道士,后者眼神微冷,带着警告。
然而,就在李泓嘴唇翕动,似乎要说什么的时候——
“报——!”一名青囊会会众急匆匆地在门外禀报,“观外发现大量官兵!看旗号,是程知节的主力!正在朝观门而来!”
程知节,来了!
静室内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