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深处,火把跳跃着幽暗的光,将潮湿冰冷的石壁映照得影影绰绰,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霉味、血腥气和绝望。单独关押萧柱的牢房在诏狱最底层,四面石墙,仅有一扇包铁的小门和一扇碗口大的透气窗,守卫比别处森严数倍。
萧柱穿着那身粗布孝服,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不复午门外的激动慷慨,脸色在火光下显得更加蜡黄憔悴。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对面墙壁上的一道陈旧血痕,身体偶尔因寒冷或恐惧而微微颤抖。
牢门外的走廊传来脚步声,不是狱卒那种沉重的皮靴声,而是更轻、更稳的步履。萧柱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惶恐。
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露出一张严肃的中年面孔,是刑部一位以冷面着称的侍郎,姓严。他身后还站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刑部司官。
“萧柱,”严侍郎的声音如同这牢狱般冰冷,“你口口声声要面圣陈情,交出铁证。如今圣上政务繁忙,太后娘娘体恤,特命我等前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真有冤情,真有证据,现在便可说出。所指奸佞姓甚名谁?那半块兵符从何而来?与北狄有何关联?——一一道来,不得有半句虚言!”
萧柱嘴唇哆嗦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是反复喃喃:“我要见皇上……我要见太后……见了才说……见了才说……”
“冥顽不灵!”严侍郎冷哼一声,“你可知,冒充宗室、编造谎言、冲击宫禁、污蔑朝臣,条条都是死罪!更何况还牵扯通敌卖国,可诛九族!你若现在招供,道出背后指使之人,或可酌情从轻发落。若再执迷不悟,大刑之下,看你能熬到几时!”
“我……我没有冒充!我真是晋王之后!我有族谱……族谱被他们抢走了!”萧柱忽然激动起来,扑到门边,抓着铁栏,“兵符……兵符是先祖留下的!是……是当年截获的!奸佞……奸佞就是……”他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刹住,眼中充满了挣扎与恐惧,仿佛说了那个名字,就会立刻招来灭顶之灾。
严侍郎与身后的司官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种反应,不似全然作伪,倒像是真的知道什么,却因极度恐惧而不敢吐露。
“他们?他们是谁?谁抢了你的族谱?又是谁,让你来午门告状?可是安平侯府的人?”严侍郎紧紧逼问,试图撬开缝隙。
萧柱却猛地摇头,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缩回角落,抱着头:“不能说……说了都会死……都会死……”
审讯陷入了僵局。严侍郎知道,对此等心存极大恐惧又似有所持(或许指望背后之人搭救)的囚徒,硬逼无用,反而可能将其逼疯或逼死。他挥了挥手,示意狱卒锁好牢门。
“看好他,饮食按时供给,不许任何人接近,也不许他用刑。”严侍郎低声吩咐典狱官,“此人关系重大,务必留活口。”
“大人放心。”
就在严侍郎等人离开诏狱底层不久,一条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从诏狱外墙一处年久失修、近乎被藤蔓遮蔽的通风口滑入,落地无声。黑影对诏狱内部结构似乎颇为熟悉,避开几处固定的岗哨和巡逻路线,七拐八绕,竟逐渐靠近了关押萧柱的牢房区域。然而,就在他即将潜入最后一道守卫线时,阴影中突然伸出两只铁钳般的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迅捷地击打在他后颈某处。黑影甚至来不及挣扎,便软软倒下。
动手的两人穿着普通的狱卒服饰,但眼神精悍,动作干净利落。他们将昏迷的黑影拖入旁边一间空置的刑房,迅速搜身,从其怀中摸出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粉末、一枚刻有安平侯府隐秘标记的铜牌,以及一把淬过毒的细长匕首。
“果然来了。”其中一人冷笑,对同伴低语,“按魏公公吩咐,处理掉,扔到后巷去,做得像失足摔死。”
“明白。”
两人手脚麻利地将那黑影伪装成酒后失足撞破头的模样,趁着夜色,从一处偏僻小门拖了出去,消失在漆黑的后巷中。
这一切,发生在诏狱最深的阴影里,无人察觉。
几乎在同一时刻,西郊那座属于安平侯府的田庄,也迎来了不速之客。
今夜无月,星光黯淡。田庄内外静悄悄的,仿佛所有人都已沉睡。但庄内东北角那个独立小院,书房里却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两个低声交谈的人影。
突然,庄外传来几声短促的、类似夜枭的鸣叫。书房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其中一人(看身形似是安平侯世子赵勖)猛地起身,凑到窗边,侧耳倾听,脸色微变:“不对,这不是我们约定的信号!”
另一人(管家模样)也紧张起来:“世子,会不会是……”
话音未落,庄墙各处,骤然亮起数十支火把!火光中,只见许多身穿靛蓝色劲装、面覆黑巾的人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墙头、屋顶!他们手持弓弩,对准了庄内各处要害,尤其是那个亮灯的小院!
“靖安卫办案!庄内人等,弃械投降!反抗者,格杀勿论!”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田庄。
“靖安卫?!”赵勖失声惊呼,面无人色。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包围了田庄?父亲不是打点好了五城兵马司和京郊戍卫,说今夜不会有异动吗?
庄内原本潜伏的护卫也慌了神,有些人下意识地想抽刀抵抗,立刻被墙头的弩箭精准射中手臂或大腿,惨叫着倒地。
“放下兵器!”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喝道。
眼看对方人数众多,占尽先机,且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靖安卫,庄内残余的护卫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纷纷丢下武器。
小院的门被粗暴地踹开,几名靖安卫冲入,将试图躲藏的赵勖和那名管家揪了出来,按倒在地。
“搜!仔细搜!尤其是仓房那口棺材,还有所有文书信件!”为首的靖安卫头目下令。
田庄被迅速控制。仓房那口棺材被打开,里面果然空无一物,只有几块压重的石头和一件叠放整齐的旧衣服。而在书房暗格和赵勖随身的行囊中,搜出了几封密信,内容涉及与西北某将领(隐去姓名,但指向明确)的财物往来、关于“晋王后裔”身份的“确认”文书(显然是伪造),以及一份粗略的、关于如何利用萧柱抬棺事件煽动民情、逼迫朝廷就范的计划纲要。更关键的是,找到了一本残缺的、似乎被匆忙撕掉了几页的账册,里面记录了安平侯府通过某些商队,向西北输送钱粮、铁器、药材的具体条目,其中一些条目旁,标注着奇怪的符号和日期。
“带走!连夜突审!”靖安卫头目将搜到的东西小心收好,挥手下令。
赵勖面如死灰,被堵住嘴,套上头套,押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田庄内其余人等,也被分批带走,庄院被贴上封条。
这一切发生得迅速而安静,如同夜色中一次精准的外科手术。直到天色微明,附近的村民才隐约察觉田庄异常寂静,但无人敢上前探问。
乾元宫中,沈月曦几乎又是一夜未眠。她得到了韩七关于诏狱有人试图灭口被反制、以及西郊田庄被靖安卫连夜端掉、赵勖落网的消息。魏安的“安排”,终于显现出了第一波凌厉的攻势!
打掉了西郊这个关键的联络和藏匿点,抓住了安平侯世子,拿到了部分实证,就等于斩断了对方一条重要的臂膀,也截断了他们可能转移“晋王后裔”相关证据或人员的路径。更重要的是,对赵勖的审讯,极有可能撬开更大的缺口!
天色渐亮,沈月曦看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疲惫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锐光。
网,正在收紧。
瓮,已然备好。
接下来,就看瓮中之鳖,如何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