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冲刷着皇城的飞檐翘角,在漆黑的夜幕下淌成一道道冰冷的水帘。废弃阁楼上的那双眼睛,在确认那处宅院再无异常动静后,悄无声息地撤离,如同来时一样,融入雨夜,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但截获的信息,却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了乾元宫。
沈月曦尚未安寝,她正对着一盏孤灯,反复推敲着白日里与周珩的对话以及北疆局势的各种可能。韩七带来的消息,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瞬间照亮了部分狰狞的真相,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与紧迫。
“靖国公……果然是他!”沈月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皱了袖口。白日里还在刑部哭诉“年老昏聩”、“被人蒙蔽”的靖国公,夜里却与北狄左谷蠡王的使者密会,商讨的竟是引外敌为奥援、共谋“大事”!这“大事”是什么,不言而喻。而周珩,无疑是这“大事”的核心。北狄使者要求周珩的亲笔信或足够份量的代表订立密约,这证实了周珩与北狄之间,绝不仅仅是某种模糊的“默契”,而是有着明确利益交换的勾结!索取新式弩机图纸,更是暴露了其狼子野心!
“娘娘,是否要立刻拿下靖国公和那个狄使?”韩七低声请示,眼中杀机隐现。
沈月曦缓缓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现在不是时候。拿下他们容易,但会立刻打草惊蛇,逼周珩狗急跳墙。而且,我们没有拿到周珩直接参与的证据,仅凭靖国公与狄使密会,周珩大可推得一干二净,反咬我们构陷勋贵、破坏边防。”
她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瓢泼的雨幕,思绪飞转:“那个狄使,说他还要在京城盘桓两日,等靖国公与周珩商议的结果。这意味着,周珩很可能还不知道狄使提出了更具体的要求,或者,知道了但还未做出最终决断。”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离间、或者至少是进一步摸清对方全盘计划的机会!
“韩七,”沈月曦转身,目光锐利,“你亲自带人,盯死那个狄使的落脚点,我要知道他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去过的每一个地方。但切记,只监视,绝不惊动!靖国公府那边,也要加派人手,尤其是他明日可能的动向。另外……”她沉吟了一下,“想办法,在不暴露我们自己的前提下,让这个狄使‘偶然’听到一些消息。”
“娘娘想让他听到什么消息?”
“比如,朝廷其实对北狄异动早有准备,已在秘密调集中原各镇兵马北上增援;又比如,安平侯案牵扯出的边将,已有数人暗中向朝廷投诚,供出了更多内情;再比如,周珩在京城的日子并不好过,核查小组虽暂缓全面核查,但针对安平侯案的调查正在深入,且得到了兵部某些实权人物的支持……”沈月曦缓缓说道,这些都是半真半假、虚实结合的信息,目的就是扰乱狄使的判断,加深他对周珩能否成事的疑虑,甚至可能促使他提出更苛刻的条件或做出其他动作,从而加剧周珩与北狄之间的不信任与矛盾。
“离间之计?”韩七眼中露出恍然。
“算是投石问路,搅浑池水。”沈月曦道,“周珩借北狄之势威逼朝廷,我们便反过来,让北狄对他生疑。即便不能立刻瓦解他们的勾结,至少能制造一些障碍,拖延时间。”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韩七领命,迅速退入雨夜。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只有雨声敲窗。沈月曦独自站在灯下,孤影被拉得很长。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孤独。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巨奸窥视,朝堂之上人心叵测,她能真正信赖和依靠的人,寥寥无几。魏安隐入暗处,高拱虽可用但锋芒太露,杨巡能力有限,韩七等人忠诚却终究只是执行者……每一步决策,每一次算计,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走到萧昱寝殿外,轻轻推开门缝。孩子已经睡熟,小小的眉头在梦中依然微微蹙着,仿佛也承载着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重压。沈月曦心中一酸,轻轻为他掖了掖被角。
为了这个孩子,为了这风雨飘摇的江山,她必须坚持下去,必须比敌人更清醒,更果断,更坚韧。
她回到自己的寝殿,没有唤侍女,自己动手换下略显潮湿的外袍,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年轻却已染上太多风霜与忧虑的脸庞。镜中人眼神依旧明亮,深处却藏着挥之不去的凝重。
她想起前世在实验室里,面对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未知的难题时,也曾感到压力和孤独,但那种孤独是纯粹学术上的,输了可以重来。而在这里,每一个选择都关乎生死,关乎无数人的命运。这种孤独,是站在悬崖边缘,独自面对滔天巨浪的孤独。
但,那又如何?
既然命运将她推到了这个位置,既然退无可退,那便只能向前。
孤光亦可自照,黑夜终将破晓。
她拿起梳子,慢慢梳理着长发,动作轻柔而坚定。脑海中,却在飞速整合着所有已知的信息:周珩的西北根基、与北狄的勾结、靖国公和安平侯府的勾连、朝中可能存在的其他暗桩、“晋王后裔”的利用、核查小组的北行……
缺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给予周珩实质性打击的突破口。那个突破口,或许在西北内部,或许在周珩与北狄具体的交易细节上,或许……就在那个被关押的狄使身上。
窗外,雨势渐小,由瓢泼转为淅沥,但天空依旧漆黑如墨,不见星月。
长夜漫漫,但黎明,总会在最深的黑暗之后到来。
而她,必须成为那个撑过黑夜、迎接黎明的人。
沈月曦吹熄了灯,和衣躺下。她没有立刻入睡,而是在黑暗中,继续着无声的思索与谋划。
明日,又将是一场新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