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宫墙内的柳梢染上嫩黄,连风都带上了几分暖软。然而,随着西山春猎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整个紫禁城却弥漫着一种与季节不符的紧绷气氛。前朝忙于遴选随行官员、调配护卫兵马,后宫则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帝后嫔妃出行的一应仪仗、服饰与用具。慈宁宫自然也收到了内务府呈递过来的,厚厚一叠关于春猎行程、规制及所需物品的繁琐章程。
沈月曦(太后)端坐于暖榻上,指尖缓缓翻过那些写满墨字的纸张,神色平静无波,仿佛看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起居注。唯有她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一丝冷芒,泄露了此刻内心的波澜。这看似按部就班、荣耀非常的皇家盛事之下,潜藏着的是林太妃为她精心烹制的、可能致命的“盛宴”。
“娘娘,”青黛捧着一盏新沏的茉莉香片,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虑,声音也压低了几分,“这次春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林太妃那边定然布好了陷阱等着。奴婢……奴婢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要不,咱们就以凤体初愈、尚需静养为由,称病不去了吧?谅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沈月曦接过茶盏,揭开碗盖,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清丽的眉眼。她轻轻吹了吹浮叶,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哀家若此刻称病,无异于告诉所有人,尤其是告诉长春宫那位,哀家怕了,畏了。这口气一旦泄了,往后在这慈宁宫,乃至整个后宫,哀家都将抬不起头来,只能任人拿捏。”
她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继续道,语气渐冷:“更何况,躲?能躲到几时?她既已视哀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在这宫里,她尚能买通奴才在汤药里动手脚,出了宫,到了那山高林密的围场,她只会更加肆无忌惮。与其整日提心吊胆,防备那不知何时会从暗处射来的冷箭,不如主动踏入这局中。风险固然有,但危机之中,亦藏着扳倒她的契机。”
她需要西山围场这个舞台,一个比深宫更广阔,更能让各方势力显现原形的舞台。在那里,她不仅要自保,更要寻找机会,当着宗室勋贵、甚至皇帝和摄政王的面,撕开林太妃温良恭俭让的假面,确立自己不容侵犯的太后威仪!
“可是娘娘,”青黛急得眼圈微红,“西山地形复杂,林木幽深,万一……万一他们要在车驾、马匹或者狩猎途中做手脚,防不胜防啊!”
“没有万一。”沈月曦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看向青黛,那眼神沉静如古井,却蕴含着不容撼动的力量,“哀家既然敢去,自然有所准备。哀家不会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她顿了顿,吩咐道,“去,把冯保叫来。”
青黛见主子心意已决,且胸有成竹,只得按下心中的不安,应声而去。
不多时,冯保便脚步轻捷地走了进来,躬身行礼,态度比往日更加恭谨。经过张嬷嬷一事,他深知这位年轻太后手段非凡,再不敢有半分懈怠。
“春猎随行的人员名单,内务府那边定下来了吗?”沈月曦开门见山地问道。
“回娘娘,”冯保压低嗓音,“初步名单已经拟定,按祖制和惯例,慈宁宫随行的宫女、太监、护卫皆有定数,奴才正在逐一核查这些人的背景底细,尤其是那些新调拨来的,确保其中没有混杂不清不白之人,力求稳妥。”
“嗯,谨慎些总是好的。”沈月曦点了点头,表示赞许,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哀家要你特别留意几个人——”她招了招手,冯保立刻会意,上前几步,附耳过去。
沈月曦低声吩咐了几句,点明了几个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以及需要安插的暗哨和传递消息的渠道。她的计划细致而周密,显然已深思熟虑良久。
冯保听得神色肃穆,连连点头:“娘娘深谋远虑,奴才明白!一定安排妥当,确保万无一失!”
“还有一事,”沈月曦沉吟片刻,指尖在榻几上轻轻敲击着,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你去查查,这次随行护卫圣驾与后宫车驾的御林军以及骁骑营中,有哪些中层将领是……明确效忠,或与摄政王府往来密切的。不必深入,摸个大概即可。”
冯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迅速敛去,垂首应道:“嗻!奴才这就去办,定会小心行事,绝不引人注目。”
打发走冯保,沈月曦缓缓起身,走到南窗边。窗外庭院中,几株玉兰已绽出饱胀的花苞,在春日暖阳下泛着莹白的光泽。她的目光却似乎穿透了这派祥和景象,投向了遥远的西山。
萧衍……这个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皇叔,是先帝临终指定的辅政大臣,也是如今朝中唯一能与逐渐成长的少年天子隐隐形成制衡的力量。他心思深沉,难以捉摸,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变数。林太妃的阴谋主要在宫内,而春猎涉及军伍护卫,若能窥知摄政王在此事上的态度,哪怕只是借其麾下将领的存在形成一丝微妙的牵制,或许也能在关键时刻,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不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外人,但多算一步,便多一分胜算。
西山围场,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