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紫禁城重重殿宇之上。慈宁宫内,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沉寂,只余几盏长明灯在角落里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将殿内陈设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平添几分幽深。
沈月曦卸去了钗环,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身后,正准备在青黛的伺候下安寝。连日来的筹谋与应对,让她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色。然而,就在青黛为她放下最后一层纱帐时,殿门外传来极轻的三下叩门声,短促而富有节奏。
青黛动作一顿,与沈月曦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悄无声息地走到殿门边,低声问:“谁?”
“是奴才,冯保。”门外传来压抑的回音。
青黛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冯保的身影敏捷地闪了进来,他并未穿着总管太监的正式袍服,而是一身深灰色的便装,脸上带着赶路的风尘与紧张。他快步走到内殿,甚至来不及行礼,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约莫手指长短、毫不起眼的细竹筒,双手呈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
“娘娘,方才有人设法递到奴才手中,说是……从明日随行护卫圣驾的骁骑营中,一位效忠摄政王的校尉处,几经辗转才传出来的。事关重大,奴才不敢耽搁。”
沈月曦心头猛地一跳,睡意瞬间消散无踪。骁骑营?摄政王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来这样一封密信?她伸手接过那竹筒,入手冰凉,带着夜露的湿气,分量却微沉,显然里面装着东西。
她挥了挥手,青黛会意,立刻悄步走到殿门和窗边,警惕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三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沈月曦指尖有些发凉,她稳了稳心神,仔细检查竹筒。封口处用了一种特殊的黑蜡,完好无损。她指甲用力,小心地刮开蜡封,拧开筒盖,从里面倒出一卷被紧紧卷起的绢帛。那绢帛极薄,近乎透明,触手柔滑,显然不是凡品。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绢帛展开。借着床边烛台上跳跃的光芒,只见那素白的绢帛上,只有寥寥十二个墨字,笔势苍劲凌厉,如断金割玉,力透绢背,带着一股沙场征伐特有的杀伐之气:
“西山北麓,猎场东南,慎入。”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干净利落得近乎冷酷。
沈月曦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绢帛的指尖微微收紧。
西山北麓,猎场东南!这正是明日春猎,皇室女眷观猎区域划定的范围之一!按照内务府呈报的行程,若不出意外,她明日极有可能会随着皇室女眷的队伍,前往那片区域搭建的观猎台!
“慎入”……
这是在明确地警告她,那个区域有危险!是针对她布下的杀局?是林太妃精心准备的“意外”?还是……这其中牵扯到了更复杂的势力博弈,连萧衍的人都察觉到了异常?
这封密信,究竟是萧衍本人授意传递?还是那位校尉自作主张,向太后示好?他提醒自己的目的何在?是出于对太后凤驾安危的顾及,维持朝堂后宫表面的稳定?还是他也洞悉了林太妃的阴谋,顺手卖个人情?亦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更为阴险的圈套,故意引她疑神疑鬼,甚至踏入另一个陷阱?
无数个念头如同暗夜中的潮水,汹涌地冲击着沈月曦的思绪。她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十二个字,仿佛要将它们刻入脑海。烛光映照下,她苍白的脸颊显得愈发透明,唯有那双眸子,深不见底,翻涌着冰冷的光。
“娘娘,这……”青黛也凑过来看到了绢帛上的字,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带着惊惧的颤抖。
沈月曦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猛地将绢帛凑近烛火。跳跃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薄绢,顷刻间,那带着警告的十二个字便化作一小簇扭曲的灰烬,簌簌落下,再无痕迹可循。
殿内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不管这封信来自何处,是善意提醒还是恶意引诱,”沈月曦抬起眼,眸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冰海,锐利而寒冷,“明日,哀家都必须去。”
退缩,意味着示弱,意味着她怕了。在这吃人的后宫里,一旦露怯,便是万劫不复。更何况,她本就是要主动入局,揪出幕后黑手。如今有了这明确的警告,她至少知道了需要重点防备的方向,不再是全然被动。
“青黛,”沈月曦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去把哀家之前让你秘密准备的东西拿来。”
“是,娘娘。”青黛压下心中的恐慌,连忙走到寝殿内侧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立柜前,打开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颜色深沉的锦囊。
锦囊入手颇有些分量。青黛将它递给沈月曦。
沈月曦解开系带,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几根细如牛毛、尖端泛着幽蓝光泽的银针,显然是淬了烈性麻药;三枚小巧玲珑、却制作精良的信号烟火,颜色各异,用以在不同情况下示警求援;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玉瓷瓶,里面装着几颗猩红色的药丸——这是宫中秘制的虎狼之药,能在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潜能,令人精神亢奋、气力倍增,但药效过后对身体的损害极大,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动用。
沈月曦目光沉静地检视着这些保命之物,然后小心地将它们重新收回锦囊,贴身藏于怀中最隐秘的暗袋里。那冰冷的触感隔着薄薄的中衣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奇异地安定下来。
明日,西山围场。
无论那北麓东南隐藏的是淬毒的冷箭,是受惊的疯马,还是更诡谲的阴谋,她都只能向前。
这不仅仅是一场狩猎,更是她重生归来后,直面危机、破局立威的第一战。
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