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大捷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那份由神秘部队带来的隐忧,如同飘荡在帝国上空的一缕难以捉摸的阴云,悄然浸润着权力中枢的敏感神经。就在这表面欢庆、内里紧绷的微妙时刻,垂帘听政的太后沈月曦,向皇帝萧昱提出了一个令朝野颇感意外的请求——她欲择日归宁,回沈府省亲。
此议一出,无疑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沈家,本是京城中一个门第不算显赫的中等官宦之家,其父官职不过五品,在勋贵如云、高门林立的京城,原也算不得什么。一切的转折,皆源于其女沈月曦被选入宫,又因缘际会诞下皇子,并在先帝骤然驾崩后,以冲龄天子生母之尊,被尊为皇太后,垂帘听政。沈家由此鸡犬升天,一跃成为京城新贵。然而,原主沈月曦性子温婉柔顺,甚至带着几分怯懦,与娘家关系算不得十分亲近,入宫后更是深居简出,谨守宫规,从未有过归宁省亲之念。
如今,这位已执掌权柄、气质大变的太后,竟在边境战事初定、朝局暗流涌动之际,突然旧事重提,其用意难免引人揣测。不仅年轻的天子萧昱闻奏后,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讶异,便是那些惯于揣摩上意的朝臣们,心中也各自打起了算盘,暗自思忖太后此举背后的深意。
然而,太后思念家人,欲归宁省亲,乃人伦常情,更是礼法所彰的孝道。于公于私,皇帝都没有理由,更不便反对。
萧昱略一沉吟,俊朗的脸上便绽开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语气更是体贴入微:“母后深居宫闱,为江山社稷劳心劳力,如今偶感思念家人,实乃人之常情,亦是天家重亲伦、敦孝道的典范。儿臣岂有不允之理?”他当即转向侍立一旁的司礼监太监,朗声吩咐,“传朕旨意,命内务府即刻着手筹备太后省亲事宜!一应仪仗、卤簿、赏赐,皆需依制操办,务求周全妥帖,务必要让母后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回府省亲,以彰我天家恩泽,慰母后思亲之苦!”
凤座之上,沈月曦(太后)身着杏黄色缠枝莲纹凤袍,头戴点翠凤钿,珠珞垂肩。她神色平静,无喜无悲,仿佛这即将到来的盛大荣宠与己无关。听到皇帝如此安排,她只是微微抬眼,目光淡然地扫过萧昱年轻而热情洋溢的脸庞,声音平稳无波:
“皇帝有心了。哀家此行,意在叙天伦之乐,非为排场喧嚣。如今南疆战事方歇,国库用度亦当节俭。一切仪仗用度,皆可从简。不过是……离家日久,想回去看看罢了。” 她语气轻描淡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将那“从简”二字,限定在了天家规格之内,绝非真正的简朴。
她省亲是假,借此机会,暂时跳出紫禁城这座金碧辉煌、却处处布满眼线与规则的巨大牢笼,以更超然、更清晰的视角,观察京中各方势力在此事上的反应,并借此试探皇帝与摄政王的态度,方为其正目的。宫墙之外,市井之间,或许能让她将这盘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棋局,看得更为透彻些。同时,这也是一个信号,一个向外界展示她并非完全困于深宫,仍能主动行事的姿态。
省亲的日子,最终由钦天监择定,就在三日之后。
旨意一下,沈府上下自然是欢欣鼓舞,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沈父沈母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仿佛看到了家族更进一步的曙光。阖府上下即刻行动起来,洒扫庭除,张灯结彩,修缮门楣,购置珍玩,训练仆役礼仪,恨不得将整个府邸重新翻修一遍,全力以赴准备迎接这“泼天的富贵”和“旷世的恩荣”。
而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各王府、公侯府邸、部院衙门的掌权者们,闻得此讯,亦是心思各异,活络开来。有人艳羡沈家圣眷正隆,盘算着如何借机攀附;有人冷眼旁观,揣测太后此举是否预示着朝局将有新的变化;更有人心生警惕,担心这是太后意图扶持外戚,扩张自身势力的前兆。一时间,因南疆大捷而稍显缓和的朝堂暗流,似乎又因太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涌动得更加急促难测。
慈宁宫中,沈月曦听着青黛回报外间关于省亲一事的种种反响,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这潭水,果然被搅动了。她要的,就是这效果。风风光光的省亲仪仗之下,隐藏的是她冷静审视的目光与落子无悔的决心。这场看似温情的归宁之旅,从一开始,便注定与单纯的亲情团聚无关,它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亮相,一次主动出击的试探,也是新一轮博弈的序幕。